李旦手里捻着一颗核桃,远远地盯着幼安看,他所在的位置,刚好可以清楚看见幼安的表情,只要她稍稍流露出一点畏惧神色,他就动手保下她的安全。训人跟训鹰犬一样,最要紧的就是分寸,轻了达不到效果,重了适得其反。
他看见幼安那双乌黑晶亮的眼仁,稍稍转了转,忽然抬脚就朝赵道生两腿中间踢过去。也不知道踢中了没有,想必是赵道生的刀子歪了歪,接着便是幼安直接蹲下去,跳进了街道一旁排水的沟渠。
李旦猛一下站起来,却忘了自己还身在马车里,头顶直接撞在了车厢的顶壁上,幸好有发髻隔了一层。时下并不欣赏那种娇弱的女子,贵妇中间作风彪悍的也不在少数,可是这种……这种习气的女孩子还真是从没见过,他一时竟然想不到合适的词语形容。
沟渠里满是积水,已经隐隐散发出一股怪异的气味,说不上多么难闻,但也足够让人不舒服了。幼安蹚着水跌跌撞撞向前,时不时回头瞄一眼赵道生有没有追上来。
赵道生能够在李贤面前展露头角,最初凭借的就是这副俊秀容貌,毫无妖冶之气,甚至透着一股干净纯粹的韵味。为了维持在李贤身边的影响力,他每天都花大把的时间在整理仪表上,让李贤无论何时见到他,看到的都是他最完美的状态。干净得体已经成了他深入骨髓的习惯,此时明知道只要跟着跳进沟渠,就能轻而易举抓住幼安,却偏偏办不到,不甘心地追了几步,眼看着幼安逃走了。
安如今瞧着李旦的脸色变了又变,实在禁不住好奇,问了一声:“还用不用动手了?”
“不用!”李旦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来,他就不应该有给她个教训这种念头,她这样的人,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教训。哪天让她当真知道怕了,那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幼安沿着排水沟渠一路蹚水走到宫墙附近,这里已经高声呼叫就能惊动内城的士兵,相信赵道生无论如何不敢在这里动手胡来了。她低头看一眼已经湿透的半身衣裙,索性等到天色暗淡下来,再借着夜色遮掩返回尚工局。
天气仍旧炎热,夜风一吹,裙摆很快就半干了。幼安在尚工局里,已经有一处单独的住处,虽然只是一间狭小的厢房,也已经比底层宫女十几人共用一间屋子好太多。她径直走过来推开门,入眼却看见自己的房间里,站着个陌生的宫女。
四目相对,那人也是一愣,接着飞快地把什么东西藏进了床底。
幼安心中警觉,几步走上去,摁住了那个小宫女的手腕,厉声喝问:“什么东西,拿出来!”
那小宫女脸色胀得通红,像是怕极了的样子,却一句话也不辩解,只牢牢地压着那包东西,不让幼安抢过去。
幼安不过是在气势上比她强大一些罢了,凭力气,其实并没有特别的优势,两人僵持不下,谁也动弹不得。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于宫正的面孔出现在门口,身侧同来的还有内六局里几位经常露面的管事女官。
那个小宫女怯怯地看了幼安一眼,手上忽然一松,幼安还没看清她做了个什么小动作,那包东西已经散开了,“哗啦啦”掉得满地都是,全是些半旧的金银首饰。
幼安的眉头微微一皱,便知道这又是有人设好了套子给自己。六局查账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内六局之中盘根错节,能做到一定品级的女官,背后都有贵人支持,此前也有人私下传话给幼安,想叫她网开一面,别伤了六局之内的和气,可幼安并没应下来。现在看来,这些人坐不住了,打算先下手把脏水泼到幼安头上。
主持查账的人,自己身上都不干净,查出来的结果,自然也没有什么说服力。
温如意向来是先开口圆场子的那一个,这会儿也不例外:“我们来得不巧了,安娘好像忙着呢。”
于宫正扫了一圈,扬声朝着幼安发问:“这是在做什么?”
幼安向于宫正略一躬身:“我今天出宫去几家布庄查看价格来着,刚刚才回来,一进门就看见她正把那包东西藏进我床底下。”
于宫正的目光又扫向那个小宫女,那小宫女吓得一哆嗦,看样子马上就要哭出来了:“女史大人,你从前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让我们花钱消灾,免得回头查账,不一定查出什么事来。我们姐妹几个,凑这些东西出来,已经不容易了,再多要也是没有了……”
幼安神色如常,知道要来的终究还是来了,就算她做出一副震惊愤怒的样子,也会被说成是故作姿态。她忽然有些明白了,那些贵胄宗亲为什么要费尽心思在宫女里栽培自己的心腹,宫女的数量实在太多了,只要换一张生面孔,连背后是谁指使都看不出来。
为了自保,她只能尽最大努力保持冷静,反复套问细节,一定能够找到对自己有利的破绽。
拿定主意,幼安微微一笑,对着那个宫女发问:“你既然说我叫你花钱保平安,不如你先让我认识一下,你是哪一局的宫女,叫什么名字,我在何时何地跟你说了这些话?”
小宫女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看了于宫正一眼,这才说话:“我在温司珍手底下做事,叫萃儿,这些话不就是女史大人今天上午才对我们说的么,女史大人还说,账目也查了好几天了,很快就该有个结果了,让我们要表心意就快着点。”
幼安听了这话,心里已经有了大致的主意,面上却依旧摆出气愤的样子:“你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嘛,我今天一大早就出去了,一整天都不在宫里,哪有时间跟你说这些?”
萃儿用力摇摇头:“我可不敢胡说,女史大人是没在宫里,我今天刚好也是奉命出宫去,取采买的纱线回来。要不是跟采买的事沾边,也不至于女史大人说一句话,我们就害怕了。大家都是宫女,都怕被胡乱扣上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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