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安直想哀嚎出声,她原本料想,裴适真要么是因为生病,要么是因为某种心结,无法正常开口说话,可万没想到,他这不能说话的毛病,怎么偏偏这会儿就好了?!
无法之下,她只能再换一招,抬手匆匆忙忙地去抹双眉上的黛色,可那眉黛染开了容易,要擦掉却难,一时间越涂抹越乱。
裴适真近在咫尺的呼吸,越来越急促,那股狂躁显然已经压不住了,他双眼血红,仰天发出一声长啸,震得大半宫女,都禁不住捂了耳朵失声尖叫。
幼安索性用手掌在额头上一压,再把两手交错,手掌上沾染的黛色,把额头印得一团乌黑混乱,却刚好印成了对称的样子。但愿他这个怪癖还在,不然可真是天有绝人之路……
她把两手拿开时,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只觉她的动作如有魔力一般,裴适真的眼神变了又变,血红退去,从不可置信到迷茫不解,最后重新归于死水一般的平静。
幼安长出了一口气,身子冷不防被人大力朝前一带,整个人都被裴适真紧紧搂在怀里,力气比方才还要大,她只听见裴适真的声音在她头顶,幽幽吐出一句话来,嗓音竟如同暗夜莲开一般魅惑:“我几时要过别人的东西?我只要你。”
这下不止幼安自己,包括李旦在内的所有人,都惊诧极了。裴适真向来最厌烦与人肢体接触,偶有碰触,都要立刻备水沐浴,像这样不管不顾地搂住一个宫女,看来……是真爱了。可她何德何能?不过是个看起来……实在看不清楚长什么样子的小宫女,因为脸上已经一团漆黑。
李旦又一次侧头在李贤耳边说了几句话,李贤这才从惊诧里回过神来,朝温如意看了一眼,温如意便立刻会意,不紧不慢地开口安排,叫其他人先散了,走出去前掩住了荣恩阁的门。
李贤上前一步,眼睛里满是遮掩不住的热切:“裴君要是喜欢这个小婢子,不如……”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李旦抬起泥金小扇拦住:“裴君要是喜欢,可以时常来宫里走动,六哥自会为你安排,跟她小叙。只不过,她是已经登记在册的宫女,不能轻易放出去,还请裴君谅解。这婢子脸都花了,是不是也该先叫她去梳洗一下?”
裴适真一动不动地搂着幼安,好半晌才放开手,转身走回自己来时的肩舆上去,冷冷吐了一句:“每月初二。”
李贤愣了一愣,接着转念明白过来,他是答应了每月初二可以来毓德殿跟这个宫女小叙。他正有一件要紧事需要裴适真帮忙,可他已经想了许多办法,都不能叫裴适真开口,没想到今天这一趟倒有些意外之喜。这么一想,李贤看向幼安的表情,便越发热切,一面叫人小心些送裴适真回去,一面吩咐人送幼安去梳洗。
幼安屈身告退,自行进了荣恩阁的一间小室,有李贤身边的内监,替她取了水来。她听见荣恩阁的院子里一片嘈杂,贺锦书严厉的嗓音,夹杂着孙婉莹的大哭大叫。
话语听不大清楚,只依稀听得见孙婉莹在说:“……那些纸张不是我藏的,必定是有人陷害我……我没有啊!没有……”接着便被人捂住了嘴,声音渐渐低下去了。
幼安轻轻摇头,如此明显的事情,她怎会直到现在才想清楚,李旦分明早就知道偷窥密件的人是谁,说不定他连武三思的暗子是哪一个,也已经知道了,只是要借着自己的手把这事捅出来,他却安然置身事外。想必他早就已经暗中布置,趁着今天欣兰院里没人,把一半黄藤纸,混放在孙婉莹的私人物品里。
她还自以为可以讨价还价,却一头扎进了人家设好的套子里……
幼安伸手去摸桌案上的桃木小梳,手却被一只温热的手掌直接扣住,身后有人径自取了那把梳子,梳在她湿漉漉的发上。李旦的声音沉沉压在耳边:“孤当真小看你了,其他的也就罢了,连裴千金都能迷得七荤八素,你的确让孤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