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仿佛充斥着柴米油盐的世俗,他和她也在做着世间最为平凡的事情。她的心却莫名生出了向往。
他拿出手帕,为她将手一点点擦干。在她发怔的时候,他已经将番茄下了锅,番茄的酸香并着黄油的奶香,一起溢了出来,她走过去看他熬酱,笑说:“如果让你的观众们,知道你这位大明星会做这么香的酱汁,不知道是会更爱你的魔术,还是更爱你做的饭?”
他耐心地看着锅里一点点融化的番茄,垂着眸子,心不在焉地笑问:“难道就没有一个是爱我的人么?”
她怔了怔,心仿佛被什么极柔软、极温暖的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去看他的侧脸,他忽而回过头来,黑漆漆的眼眸带着笑意,一瞬不瞬地望着她,目光里似有期待似有鼓励。
她窘迫得只差后退一步了,半晌才回道:“怕是没有了。”
他转过头去煮面,不多时候,两碗意大利面摆在餐桌上,还装点了西兰花。
“这卖相真不错。”陈煜棠笑言。
“还不是为了应付我父亲。”他懒洋洋地看着盘子里的面,“他老人家,什么都想着要比旁人好,他听了朋友家的孩子去了国外,回来做了一手好菜,羡慕得不得了。我没办法,回国了,耐不住他问,只好偷偷请了位外国的厨子教我做菜,表现给他看,才没有挨一顿骂。”
陈煜棠倒宁愿父亲还能在此管束、催促自己,笑说:“慈父多败儿,这样也算是没有错。”
他有些出神,像是感慨:“我还是想做自己愿意做的事情。煜棠,我有个魔术道具的设计图样,想请你帮忙制作出来,不知道可不可以?”
“哦?”她故意做出思虑的样子,他在一旁看了,一笑,“不必勉强,反正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当然是可以了,不过我的工具可宝贝着呢,你要买好木头给我才成。”
他明白过来她是故意,笑说:“那是自然,我待你从不会小气。”
两人这餐饭刚刚吃到一半,忽然张东宁急匆匆赶过来,见到这幅情形,有些犹豫,还是笔直地立在小厅外。
“怎么了,这么匆忙,”傅嘉年本是起了打趣的心思,但看张东宁脸上的线条绷直着,才沉下语调,起身走过去,“什么事?”
张东宁同他耳语,他脸上神色没有什么变化,转回身去,朝着陈煜棠笑道:“真是不巧,旷工被抓包了,得立马回去领罚,不能陪你真是抱歉。下次请你吃饭。”
“既然有事就快去吧,我一味耽误你的时间才是罪过。”陈煜棠点了点头,正要起身,他连说不必,快步离开了。
张东宁的车子就停在门口,两人刚上了车,司机就忙不迭地发动了。
“冀军的人真是厉害,竟然混了过来。”傅嘉年表情有些阴郁,“这仗看来是非打不可了。”
张东宁惊魂甫定:“人是魏师长发现的,他不晓得怎么混去议事厅外面的花园里,魏师长看他模样古怪,就盘问了两句,谁知道他开枪就打,夺了路跑了。”
傅嘉年半晌没说话,忽而一拳打在坐垫上,发出一声闷响:“魏师长人怎么样了?都是吃干饭的,这边都开枪了,竟然还能叫他在眼皮子底下跑了?”
张东宁曾在魏师长麾下,更是挂心:“具体我也不太清楚。魏师长伤在右肋,流了不少血,不过应该没有生命危险。大帅已经被惊动了,现在估计正在医院,傅参谋到时候小心点。”
“小心什么?这事我跟他说说,我来查清楚。”
张东宁一惊心,喊道:“傅参谋!”
“我不信外人有这样的本事,”傅嘉年冷笑一声,“我想了下,他既然能混进去,又能逃跑,指定是拿捏准了,寻常岗哨不准带枪靠近议事厅,而父亲的亲卫都在里面看护,这样要紧的地方,反而成了盲区。他在外面最是安全,等出了事,亲卫出来,他早就跑得没影。这人肯定有内应。”
张东宁连连点头,更加担忧:“如果真是如此,那调查的事情更加危险。”
“要是怕危险,老爷子也挣不来这点地方。天罗地网,我就不信他生了翅膀了,能逃出这荥州城。”傅嘉年往后一仰,脸上带了漫不经心的微笑。
陈煜棠简单拾掇了一下,便和佣人知会了一声,预备离开傅家宅子,却来了位年长的佣人,说韩春露已经在外面安排了司机候着,只等着送她回家。
陈煜棠让她带话致谢,便乘了傅家的车回到东郊别墅。
看着司机离开,她才拿钥匙开门,钥匙刚刚进了锁孔,忽然有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
陈煜棠吓了一跳,当即停下动作,发不出声音,只能伸手去扳那个人的手,这才缓过神来,闻见一股腥气。门锁发出咔嚓的声音,她又惊又怕,低头看去,一只血淋淋的手正握在钥匙上,门锁随着那只手转动,接着是把手被压下的声音——门被身后的这个人打开了。
陈煜棠的嘴仍然被他用力捂着,腥气熏得她一阵阵的恶心。她顾不得许多,直觉自己不能被身后这个人带到门里去,当即狠狠一口咬在他的手上。血腥混着火药气息,呛入她的鼻腔。那人挣扎了一下,没有松开手,反而凑近她耳边,低声说:“是我。”
陈煜棠怔忪之下,松开了口。他也收回手,推了她一把,两人迅速走进门里。
“你……你怎么这么狼狈?”屋里拉着窗帘,昏昏沉沉的,看不真切,陈煜棠手忙脚乱去按墙壁上的开关,却蹭了一丝鲜血在雪白的墙壁上。
随着灯光,她看见他穿了件黑色的外套,领口的纽扣处,隐隐可见里面红色的衬衫。
唐明轩没有回答她,猛地扣上门链,像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缓缓倒在地上。
陈煜棠伸手去扶他,拉扯不动,他忽然一把按在她手背上:“帮我换件衣服。”
她愣了愣,他按紧了胸口,不耐烦地催促:“快些。”
她只好去屋里翻了翻,只找见一件男式衬衫,还是前阵子买的,诚叔说他向往有钱人西装革履的生活,她对这位尽职尽责的守门老人很感激,想圆他的愿望,不晓得他的适合尺码,预备到时候再带他去试西装,连着衬衫一并送给他,当做退休礼物。除此之外再没有旁的男子穿的衣服了。可这个时候,只穿一件薄衬衫,到底还是单薄了。
她知道按此情形,他惹来的不是小事,若是被人看见,肯定要起疑心的。正在焦灼的时候,却听见唐明轩说道:“他们怕是要搜过来了。我去冀州谈生意的事情,被荥军的人发现了,如果你不帮我度过这关,恐怕咱们都得出事。”
陈煜棠的目光忽然落在衣架子上,她从干洗店取来的衣服,灵光一现。
不过二十分钟,就有人敲门,陈煜棠打开房门,只见两个穿着军装的人站在门口,为首的那人用锐利的目光审视着她,嘴上却客气问道:“这位小姐,你可看见一个穿了黑夹克的男人?”
陈煜棠摇了摇头。
那人点了点头,做了一个掉头的动作,却猛然又回过头:“家里只有你一个人吗?”
陈煜棠被他看得心惊,担心撒谎的话,他回来搜查事情反而更加糟糕,只能笑道:“我先生也在家中。”
他点头:“能见见吗?”却没有等她回答,带着身后的人一并走了进来。
唐明轩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他穿着一件笔挺的西装,头发用发胶整齐梳向一旁,面容平静,仿佛并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情。陈煜棠喊了他一声,他才抬头,看见两个人,脸上也是一惊,将报纸搁在一旁,站起身来:“两位,出什么事了?”
这两人都直勾勾地盯着他,其中一个更是拿了画像出来对照,唐明轩倒是坦然,两只手揣在兜里,气定神闲地任他们比对。两人有些犹疑不定,看了会儿,陈煜棠听见为首的那个小声说:“先带走再说。”
陈煜棠心知不妙,当即拦在两人身前,赔着笑脸道:“不晓得我先生犯了什么事?现在是新社会,你们可不能胡乱抓人。”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色,厉声说:“今监狱逃走冀州细作一名,督军有令,务必将此人捉拿归案,任何人不得阻拦,否则视同包庇!”
陈煜棠冷下脸来:“住在东郊别墅的,都不是一般人家。俗话说得好,请神容易送神难,你们要抓人的话,我一介女流当然阻拦不得,不过你们可想好了。”
两人迟疑了一下,为首的那个说道:“既然如此,我们还是请示一下上面。”
说完,两个人便退了出去。
陈煜棠关上房门,掀开帘子看了眼窗外,看见那两人找了十几个人,将小洋楼团团围住。她心中着急,把情况和唐明轩说了。如果那两人请了当事人过来,肯定能将唐明轩识破。
“怕什么?”
唐明轩冷笑一声,从口袋里拿出手,陈煜棠险些惊呼出声,他的手上拿着一把漆黑的手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