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臻臻醒了吗?朝辉来找你了。”
滕臻含糊不清的应了声,起床,叠被子。她几乎一夜没睡,挨到早上八点才睡着,现下才十一点,也就是说她知睡了不到三小时。滕臻坐在床上兀自发了一会儿呆,洗脸时张朝辉就站在她身后,灰暗的脸从镜中显露出来,眼睛里都是红血丝。张朝辉显然也是一夜未睡。
“昨天晚上十点多我来找过你。”他说。
难怪父母没有责备她,原是张朝辉替她找过理由了。
滕臻:“哦,谢谢你为我打掩护。”
镜中的张朝辉微微皱眉:“你不解释下昨晚去做什么了吗?”
“丽家应该对你说过了。”
他问的很直接:“你是真的喜欢侯科还是想谈恋爱了?”
滕臻洗好脸,将毛巾整齐的挂在架子上:“迄今为止,朝辉你有想要为之疯狂的事或人吗?”
张朝辉拧上了:“我还没遇到,我也无所谓遇不遇到。”
“我遇到过,只不过选择性舍弃了。”滕臻喝了几口水,看向张朝辉:“你应该了解我,从小到大,虽然和你一起小灾小祸惹的不少,但都是在一个度以内,这个度以外的事我从没做过。我活在规矩以内,所以我欣然接受所有来自老头所有合理的不合理的安排。我从来没觉得这样不好,我压制了我所有内心的渴望。行!转班就转!学理就学!不给学画就不学!十年后,我会像老头安排的那样成为循规蹈矩的人,有一份体面的工作,有一个门当户对的丈夫。那个时候,我再也拿不起画笔,也不再有激情,看到美丽的风景我会恍惚。哦,原来曾经我也有热爱的事。可是,为什么现在的生活一潭死水呢?日日年年,复制粘贴。我在放弃的那刹就已经死去了,活着的是滕臻行尸走肉的躯体。这么想着,我害怕的一夜睡不着觉。想我所想,做我所做,有那么难吗?”
“画画和侯科是两回事!”
“一回事!都是我不被允许做的事!”
“你在混淆概念!”张朝辉隐忍着,眼睛通红:“你可以心无旁骛的学画,其他事交给我,我保证谁都不会再来干扰你!你也可以去喜欢任何一个人。但是侯科,他不行!”
“他为什么不行?”
“他的品行很有问题,这件事你比我清楚。”
“不能这样就判他死刑。他的经历、家世比我们复杂,我们谁也不能保证自己身处那样的环境还能保持初心。而且他并不是一无是处,他就像一只受伤的狼,选择性去攻击。人不犯他,他也不会犯人。”
张朝辉被她气急了,却还是顾忌着压低声音,生怕被滕母听见。
“滕臻,我最后问你一回,你选侯科还是我,你要选他,今后我们朋友就没得做了。”
滕臻没说话,窗外阳光明媚,夏花绚烂。
张朝辉气急败坏:“得!他重要!我滚了。”他滚的很温和,甚至还好心的小声的帮她带上浴室的门。
滕臻走进客厅,坐下吃午饭。滕母问道:“和朝辉吵架了?刚看到他气呼呼的走了。”
“没事,三观不同罢了。”
“真是长大了,现在都有三观了。”滕母打趣道。
她早就长大了,也有了自己的想法了。只是她不说谁也没问罢了。
想曹操,曹操来。手机震动,侯科发来的消息。
侯科:我在你家附近,出来下。
自确定关系,侯科似乎对她不再客气,很自然的展现大男子主义。
滕臻:好。
扒拉几口饭,她翻箱倒柜找衣服,最后眼光定格在一条碎花短裙上,她几乎不穿裙子,以至于碎花短裙在衣柜里挂了一年多,她也没宠幸几回。穿上,站在镜子前,短发已经长长不少,可以扎起来了。她又拿梳子梳了几下,挑了个发卡别在刘海上。
这样是不是太明显了?
滕臻觉得心跳很快,镜中的滕臻像个女孩子了。
日头很晒,侯科坐在小公园里。那里,谢君来曾一个人玩沙,身影寂寥又孤单。而今,两个身影重叠,依旧是孤零零的模样。
“你中午没吃吧?想吃什么?”滕臻走过去。
侯科大老远就看到她,眼睛在她裸露的腿上逡巡了会,没对她的穿着有任何评价:“都可以。”
“我知道一家面馆不错,你要不要吃?”
那是一家不大的门面,装修一般,侯科当即皱了眉。
“这儿的面很好吃。”滕臻急忙说道。
“恩,好。”
两人各自点了面,面上桌,滕臻实在吃不下了,筷子挑起面,一根一根往嘴里吸。
“不是说好吃吗?怎么不吃?”
她没说自己已经吃过午饭,挑起面大口往嘴里送,塞的嘴巴鼓鼓的。
侯科伸手将滕臻的碗往自己这边移,接着用自己吃面的筷子拨滕臻碗里的面。整个过程他都没有抬头。
他拨过去很多,却也给滕臻留了些:“吃吧。”
“好。”她的脸又红了。
这个女孩,以后就是他的了。念及此,侯科就觉得像是在做梦。可偏偏,这一切很安静。她低头吃面的样子是安静的,周围的环境也是安静的。甚至于,那晚女孩的告白也是安静的。不安静的只有他沸腾的心和红透了落泪的眼睛。
那是他自记事后第一次哭。
心潮澎湃,情难自已。
第一回觉得,老天tm的瞎了眼,居然赐予他黑暗中唯一的一缕光明。
滕臻吃得快,一口气将面汤喝了下去,站起身,短裙的褶皱晃了晃。
侯科抬头问:“你去干什么?”
这是今天见面,他第一回看她的眼睛。
“我结账。”
“坐下!”他的脸几乎要黑透:“看我吃!”
他吃的很快,动作却也优雅,直到吃尽,碗里只剩汤。他滴汤未沾,越过她付了账。
两人便又往回走,滕臻想了想,还是开口:“刚才的面钱我给你吧?”
“你有完没完?”侯科吸了一口气,似乎在压制这一天所有莫名而起的怒火:“告诉我,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我在追你。”
“那么你再告诉我,为什么选择这么一家便宜的店,又为什么分的这么清?不要告诉我是为了帮我省钱。”
还真是!
不过也不全是,主要是滕臻出来的急,没带多少钱。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侯科付。
“还愣着干什么?”侯科回头看她。
“哦。”滕臻小跑过去,一路上不知道说什么好,索性闭口不言。
侯科的声音柔了下去:“为什么不说话?”
滕臻绞着自己的衣角:“今天天气真不错。”
没告白之前,两人相处很自然,自告白之后,侯科仍旧很自然,不自然的是自己。她越发的不知该说什么好,或者说自己说什么做什么才不会惹侯科生气。
他今天似乎格外沉默,有时候走的快了,会停住脚步或者放缓步调。
不知走了多久,直至侯科说了一声到了。
滕臻这才放弃心中的胡思乱想,认真的打量身边的风景。不得不说,这里很有韵味,大片绿油油夹杂着金黄色的稻田,田间偶尔可见劳作的身影,不远处有低矮的山,隔着一层雾纱,看不真切。滕臻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空气里有泥土的气息。时光温和、静好,连带着烦躁的心一下子也平静下来了。
侯科又指了指不远处的大榕树:“那里的角度最好。十月下旬会收割晚稻,我想你会喜欢那个场景的。”
大树枝繁叶茂,将火辣的日头挡在外面,树下堆放着几块平整的石头,像是有人刻意堆叠起来的“座椅”。
她穿着裙子,没办法坐下来感受一下,显然侯科也是这么想的,径直带她去别的地方看。
滕臻伸手抓住他的衣角,心里似乎有一股奇妙的火,燃烧着所有能宣泄出来的感觉。他真的说到做到,宠溺着允许并支持她所有想做的事。
“侯科,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这句话我听得够多的了。”他笑着,眼底有腻死人的光,并且没有挣脱她的手。
“喜欢你这件事,是我做过最美的决定。”她由衷的感慨着,没料到她说的是一句似是而非的情话。
侯科的眼里忽然也生出一股火,五彩斑斓的,火越烧越旺,带着光一并穿透了胸膛。他压抑自己想要强吻滕臻的渴望,现在不是时机!他要牢牢的吃定她,太容易得到亦容易失去。
他的手很温暖,轻轻的揉着滕臻的头发。
“懂得适时告白,加十分。这一身很好看,再加十分。”他很喜欢任何她为他微小的改变,似乎那样才能证明她是真的喜欢他,而不是一时的好感。
滕臻高兴坏了,她一百二十分了。
“出门没洗头,油乎乎的。”他将摸她头的手往她衣服上擦了擦:“扣五十分。”
好吧,七十分,好歹也及格了。
“没有及时表态,再扣十一分。”他的脸上露出温柔的能打动人心的笑容,那种笑容,看一下就会陷进去。
最毒学霸心,居然是五十九分。
“什么时候过来画?”侯科问。
她又问:“你也要过来吗?”
侯科没有否认:“我再给你机会接近我,这周末我会来看书,你来不来随意。”
“我还真有点事。”
“什么事?”
滕臻想了想,还是说道:“我和朝辉最近置气了。”
“因为你告白,而对象是他厌恶的我?”他猜的很准,或者说这世上最了解他的人是张朝辉,而他也是最了解张朝辉的人。
滕臻斟酌着词语,她没否认:“因为一些观念的不和。”
“如果我让你和他绝交呢?”
滕臻愣住,她没想到侯科这么说。喜欢是一回事,盲目喜欢却是第二回事了。
“恕我不能接受你这个无理的请求。朝辉和我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小时候我爸妈工作忙,我基本都是在他家吃饭的…”
“你是在强调我这个被你追求的人比不上他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和朝辉情同手足,朝辉妈妈只生了朝辉一人,他妈妈喜欢女儿,从小就当我是她家女儿。”越解释越不清。
“张朝辉当你是手足吗?”他似乎听到了一个最好笑的笑话。
“侯科…”
“滕臻,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傻到认为男女之间有纯粹的友谊不成?”
“为什么没有?”滕臻列举:“大力和盛纯、丽家和朝辉、我和陈年、朱烈和曾沛然…”
“你在这些关系中间插上喜欢二字也成立。”
滕臻觉得很气,偏偏找不到强有力的话来反驳,糯糯的声音:“我发誓陈年可不喜欢我。”
“那是他眼里不识宝。”他说的很快也很轻,一带而过的,似乎并没有发觉自己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接着又问:“你什么时候见张朝辉?”
“这周六。”
他说的很快,单方面的下决定:“这周六我会等你,不见不散。”
滕臻拦在他前面:“这周六真有事!我说的和朝辉见面,不是我刻意去找他,而是因为我父亲过生日,他和他家人都会来,这是每年的惯例。所以就算不见他,我也出不来,我希望你能体谅。”
周围很清净,除却风吹麦浪的簌簌声。
“我等你。”那双堆满尘埃的眼神越发的黑沉,侯科拼命压制着内心的情绪。
滕臻看着他走远。明明来时两人在一个世界,现在回去了,也不过过了十几分钟,却变成了两个世界,无论是安静的还是不悦的最终归于最初。
…
周六这天,滕臻随母亲去超市买菜,帮忙打下手。她看了看手机,已经过了十点了,一上午心不在焉,挨到十一点,滕臻拨通电话,响了几声,侯科接了。
“我今天真出不了门。”她小声的商量着。
风声很大,将侯科的声音吹得时远时近:“你爸爸重要,张朝辉也重要。被我追求的你总是那么无关紧要是吗?”
“你到底再较真什么?我认识的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就好像忽然学会了胡搅蛮缠,一丝一丁点的理解都不会给予。
“我只较真这一回。”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滕臻能肯定他坐在那棵大榕树下。
“你来,以后我都不做让你为难的事。你不来,我较真不较真又与你何干?”
滕臻看了看时间,快十二点了,退步道:“下午一点碰面怎么样?”
“呵!”侯科冷笑一声,声音像是被碾过的稻谷一般嘶哑:“减去剩下的五十九分!你已经出局了。”
手机里传来忙音,他挂的很决绝。
手机微微发烫,滕臻怔忪了下,将侯科的名字从亲情号码中拖出来。
客厅里传来寒暄的声音,滕臻就知道张朝辉来了。
今日不是聊天和好的好时机,却也顾不得了。
她了解张朝辉的脾气,若是专门上门道歉,他消气的概率很大,若是生日会上聊这事儿,他会觉得滕臻只是见到他顺带提一句罢了。
以往,张朝辉瞅准时机就会溜去滕臻的房间看漫画或者玩手机。而今,他端坐桌前,眼睛盯着桌布看。偶尔提到自己的名字或是问他学校的事儿,应答几声。
滕臻发了信息过去,手机振动几声,张朝辉置若罔闻。
正逢张父和滕老头说到中国的教育问题,进而又谈及两个孩子高考的事。
张父道:“还是女儿好,听话贴心,学习也上心,不像我家这两个混日魔王,我和他妈恨不得塞进肚子里回炉再造。”
滕臻趁着端水果上桌偷偷扯张朝辉衣袖:“我屋里有新买的漫画书,要不要看?”
张朝辉看也不看他,很大声的说:“老头,你不管管你家女儿?她房间里可是有很多无关于学习的书。”
滕臻转身,仓促跑开:“我去厨房帮忙。”
一整天,滕臻没在和张朝辉说话。
吹了生日蜡烛,滕老头笑眯了眼:“我没啥大愿望,愿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吧。”不知何时他鬓角的头发染上白霜。蜡烛一灭,白色的地方更白,黑色的地方更黑。那一刻,滕臻的心像是被滚烫的火石烙了一下,那个记忆中满身精力的滕老头原来也会老?又看了看母亲和张朝辉的父母,纵使保养很好,也抵不过岁月的侵蚀。
滕臻的心一下被揪住,她几乎透不过气来。
如果她要走自己想走的路,被反对的声音该有多大?
路的分叉口是路,路的尽头又是什么?
她的孤注一掷能有几分成功?如果艺术的路走不通,她又是否能半途而废?
临走时,张朝辉狠狠的瞪了滕臻一眼,两道剑眉拧成团:“你总是知难而退!”
滕臻同样狠狠的瞪他:“你又总是得寸进尺!”
“半途而废!”
“得了便宜还卖乖!”
“再给你一次机会好好道歉!”
滕臻的眼神倏地暗淡:“我是不是很差劲儿?”
她的性子太慢热,很多她想珍惜的人总是在她未热之前嫌她冷淡,又总是在她热起来之前走掉。
张朝辉弯起食指弹了下她的额头:“昨天和我谈论‘疯狂和梦想’的滕臻哪里去了?喂!别故意装出失落的模样!不让你道歉总行了吧?你要是哭的话,我就告诉滕老头你早恋的事!”
滕臻破涕为笑:“我这顶多算告白失败!”
“侯科拒绝你了?”
滕臻点头:“就好像自己已经奋斗过,最后结果失败了,就已经没什么遗憾可留了。这样自欺欺人,还挺有效,居然也不觉得多伤心。”
“从这一刻开始,我对侯科生出一丝好感了。”张朝辉摸摸鼻子:“你要是想走艺术生的路,我帮你!”他靠过来又小声说:“高三这一年你努力奋斗你的梦,别想爱情这鬼东西。毕业后,你要是还喜欢侯科,我也帮你!”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