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供桌,一块牌位,一尊香炉,两支烛台,下面堆满了蜡油。蜡油上沾了一层灰,看样子已经熄灭好久了。香炉里面铺满了香灰,还有烧剩下的残香,摸上去能感觉得到有些潮湿,应当也是很久没有人打理了。
两条黄色的幔子从桌上垂下来,上面写了好多字,画了好多的符,虎子是一个都认不出来。
“这牌位……”赵月月端详了半天,“这上面写的是什么?”赵月月开始识字,也有些日子了,常用的字已经认识了许多,尤其是她常要打交道的那些碑文牌位上的东西,虽说是写得歪歪扭扭,可好歹是认识的。只是这一块牌位上面的字,赵月月是一个都不认得。
“我就说让你平时多读点书,”虎子笑着走过来,“这上面的文字,叫做‘小篆’,是非常难的一种写法。想当年始皇帝一统天下以后,‘车同轨书同文’,灭了其他六国的文字,由丞相李斯负责,在原本秦国字的基础上,修改而成。现而今会写这种字的,已经非常少了。”
“那这上面写的是什么?”橘金泽对这块奇怪的牌位也很是好奇,便是问道。
虎子干笑了两声,挠了挠脑袋:“我就认得出来,这是小篆,我哪知道这上边写的是什么?我又没学过。”
“那你装什么神气?”赵月月津了津鼻子,冲虎子做了个鬼脸儿。
虎子又是尴尬地一笑,接着说起了别的话:“你们不觉得……这儿太安静了吗?”
确实,按照之前所见所闻,建起这鬼楼的人下了不少工夫,各种阵法手段层出不穷。寻常人进到这林子里面,便是要将赵月月家的那两位小仙,或是橘金泽的两个式神一样,不明不白便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了。而进到这鬼楼之中,更是机关重重,步步算计。若不是虎子和橘金泽本领高强,阵法有没有人操纵,也不见得到此时还能平安无事。
可是偏偏,一层一层走上来,第三层空空旷旷,什么也没有。抬头看,房梁上垂下一根根丝线,丝线下吊着一盏盏灯笼。灯火密集起来了,比之一层二层都明亮了很多。虎子能看到,那灯笼里没有蜡烛也没有油盏,是这鬼楼不停吐纳的阴气,在供给着这些灯笼里面的火焰燃烧。所以仍旧是那惨绿和不甚明亮的蓝色,飘忽不定。如此多的灯垂下来,无非是拉多了几条影子,或明或暗延展向四面八方,贴在地面上不时的扭曲跳动。
可就是没有任何的变化,即使再怎样小心提防着,这鬼楼似乎黔驴技穷了,拿不出什么杀手锏来,来制服闯入的三个小修士。
“也可能……是布阵的人,没本事对修士做什么吧?”赵月月猜测着,“你们不是一直说,这里的阵法并不是针对修士的吗?”
“话是这么讲没错,”虎子挠了挠鼻尖,又绕着供桌走了一圈,“但是,布阵之人手段高强,绝不仅仅只会对付寻常人物。仍是那一处疑点,他耗费心力修建着一处鬼楼,仅仅是为了戕害凡人性命吗?照此讲,似乎得不偿失。”
“没错。”橘金泽附和道,“以布阵之人的手段,应当考虑到会有正道修士来此。布置上虽然可以说是处处小心,将寻常修士阻隔在外,但是对上高手没有任何意义。我与虎子算不得是最顶尖的人物,却仍可以用这种以力破巧的手段,一步一步爬上来。如果说不是这布阵之人力有未逮,也就只能是说,布阵之人根本不怕有大修士进来。”
“管那么多!”虎子冷哼了一声,“他大开方便之门,咱们不进,那不是对不起人家好客吗?此一行本就是为了铲除这一处害人的东西,而今竟然见到了——虽说是没跟正主打个照面——但是好歹也算是得见他的老巢了。这树林里的阵法,必然是以这鬼楼为阵眼的。咱们毁去了鬼楼,自然也就换得这方天地一个清明。看他将这块牌位供奉在这里,那咱们就先把这块牌位毁了去吧。”
言罢便是要抽刀,橘金泽拦了一下:“且慢!小心其中有诈。”
“不怕,”虎子一甩手,“此处的手段你我都见识过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你在旁照应,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来,我试试!”
刀光一闪,寒芒乍现,利刃挥出,隐隐有金锣大鼓之声相随。虎子这一手并非是纯粹的手上功夫,精气神集中在一刀之上,是正正经经破邪的玄门正法。
“仓啷啷”,金铁交鸣之声响起,虎子去势快,退归来的更快!他只觉一股无可抵御的力道正拍在他的胸腹间,猛然一推,就把他化作了滚地葫芦,在地面上趟出了老远,直接撞倒了墙面上才算是停了下来。
虽然狼狈,虽然疼痛,可虎子受得居然都是外伤。这一力道推过来,竟然是使了个巧劲儿,以“送”为主,并非是想要让对手受多重的伤。也就是说,虽然是趁着虎子不备,但对方是手下留情了的。
一缕青烟从那块刻着小篆的牌位上一点一点升起来,渐渐凝实化成了一个人形。这人形身影飘忽不定,五官都有些模糊,隐约能看得出来,是一位罩袍束带系甲拦裙的甲胄之士。
一个略有些沙哑的声音自那人影之中传了出来:“古今第一大罪,无事扰人清梦。何方小辈叩门,竟然如此的聒噪?”
老清风!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惊了虎子一跳?刚刚他望过去,那块牌位分明是没有任何稀奇的地方,是一块“死木头”,没有灵光蕴含,没有阴气流转,怎会是有魂魄寄居于此,还拥有不俗的神通,能挡下自己的一刀?莫不是说,自己的眼睛已经不好使了吗?
虎子向橘金泽望了过去,见橘金泽也是一脸惊愕之色,才稍微释然。并非是自己双眼没能勘破其中门道,而是这里面的术法机关,应当不是仅靠自己这双眼睛,就能看透的。
“三个小奶娃子,问你们话呢……”老清风见三个人不回话,语气间有些不耐烦了,“现在的小辈好生无礼,见了长辈都不知道问好了吗?闯到别人家里,连句道歉都没有吗?”
“你……是何人?”虎子站起身来,劈头就是一句问。
“我是何人?呵呵,你们混账!”那老清风竟然是恼怒了,“你们平白无故闯入我的居所,扰我清梦,反而要问我是何人。也是好硬派的道理!问别人名姓之前,怎得不自报家门呢?”
这老清风不心虚!虎子有些惊愕——这比他被一击打出来更要惊上几分。在世上神智健全懂的修行的魂魄,就可以称为“悲子”了,若要往下细分,生前是男人的叫“清风”,生前是女人的唤作“烟魂”。若是道行到了一定高度,能撑起一个堂口了,或者叫广大仙家都敬畏的,则会被冠以“碑王”或者“悲王”的称呼。
眼前这个老清风,分明修为不低,叫他做碑王也是不会错的。然而既然有神智,通晓修行之道,那我就应该明白不能随意杀生的道理。他身居在鬼楼之中,和这建造鬼楼之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若说是被囚禁于此,反倒还好说,可他言语之中分明是以此为家了,那么戕害人命的事儿,就与他脱不了干系。面对这三个修士,哪怕是小辈,也应当是露出一副羞愧的神态来。哪怕是不要脸,认准了邪道想要修成个魔王,那也应当是恼羞成怒的状态,想要杀人灭口才对。
可这个老清风不是,他一身凛然正气,晃得虎子精神有些恍惚。他甚至都觉得他们三个成了强闯民宅,烧杀掳掠的恶人了。
“我……”虎子没遇见过这样的茬子,一时间反倒不知该怎么对付了,“我乃道家鬼家门术门传人,第十六代大弟子彭虎子。”
虎子这边一说,赵月月紧跟着开口:“黄大奶奶堂下女弟马赵月月,见过前辈。”
橘金泽一愣神,他以为动手之前互通名姓是关东的什么规矩,跟着报名:“阴阳道传人橘金泽。”
“嗯,不错,”老清风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样还算是懂一点儿礼数。也叫你们知道我是谁。吾乃黑龙江大将军麾下亲兵孙康,你们可听过我的名号?”
虎子心想:我这上哪听说去?你说你是黑龙江将军的亲兵,可是这等修为,死了得有多少年了?指不定是哪一任将军的亲兵。
他这边还犯着迷糊,顺着对方的话就往下接:“在下见识贫瘠,不知这位军爷,效命于哪位黑龙江大将军麾下?说出来也好,叫我们知晓?”
孙康笑了一声:“呵,这世上还能有哪位黑龙江将军?我自然是寿山将军的兵了。自祖辈起,便是寿山将军的家臣!”
“你说什么?”虎子的脑袋“嗡”一声就炸了,“你说你是黑龙江将军……寿山将军的家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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