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试一番!比试什么?无非是拳脚兵刃上的功夫。这可是从五品的大员,若真是打起来收不住拳脚,有了个什么好歹,那是要吃上好大一桩的官司的。反过来说,要是真的手上功夫不俗,打伤了李林塘——哪怕就是把李林塘打死在当场——那人家也是屁事没有,你连个说理的地方都找不到。
李林塘哪里肯?便是报了个拳,拒绝了:“总教头大人您可别这么开玩笑!我是个粗人,只会一点三脚猫的粗使功夫,跟您这样军旅世家出身的人物没得比,怎么会是您的对手呢?况且大人您千金之躯,若是动起武来擦破了点油皮儿,那我也得是杀头的罪过,咱还是别比了吧。”
彭先生这边也跟着出来打圆场:“大人您莫说笑,您和我师弟动手,岂不是自降身份?这老鳖您也是到了手,府城离着我们这小庙也是还有不远的路途,不若早归,让国公大人过眼,也好讨得国公大人欢喜。”
“你们这是瞧不起我的身手啊!”纳兰博维眉头微蹙,把扇子往后腰一别,“我自幼在军营中长大,最喜和人比划拳脚兵刃的本事,你们可莫把本官看得低了。”
彭先生和李林塘都是连声说“不敢”。纳兰博维也是微微缓了一会儿,说:“叫你们听了,我纳兰博维有个‘武痴’的名头也不是白得来的。本官虽然是未曾见过这位大师傅出手,但是可以猜出一二。你站脚稳健,指节粗大,手有老茧,虽然是又衲衣罩着,但是看得出筋肉都是特意打熬过的,和干苦力练出来的厚实肌肉不一样的。想必是个精于拳法的练家子。昌图府地头小,但也是藏龙卧虎,多少武行的我都见识过,这位师傅确实未曾听人提及,这一遭遇上了,定是要讨教一二。”
这话一撂下,李林塘就知道是躲不过去了。但是他还真的不太待见这些个世家子弟,他总觉得这些提笼遛鸟的旗人没有一个好货色,得罪不得,却也是不想深交。也就想了个法子再推脱一下:“大人,您这一回来着了这儿,是要这个老王八的,想必是没带着趁手的兵刃。我专修棍法,您不带着兵刃,吃着亏,不合适。”
李林塘这边说着话,那一边纳兰博维却是已经将长衫脱了下去,露出里面贴身的短打来。他说自己在军营里长大应该是不错的,这样的内装穿着长衫实际上不太舒服,反而是更适合穿戴练军的装备。
只见他走到自己从役身边,直接把刀抽了出来,抬手一直:“我就用刀,你去取你的棍子来!”
付道人也跟着在一旁煽风点火:“几位,咱们往边上站站,一会儿动起了手,这地场怕是施展不开。”
李林塘先是一愣,再而咬了咬牙,冲着虎子说:“小崽子,你去把我那‘最趁手’的兵刃拿了过来!”
李林塘咬死了字节,“最趁手”三个字讲得分明。虎子是多伶俐的孩子,那里听不出李林塘话里的关节?想得通,这是自己师叔不愿意跟这军官的比试,干脆就认个怂,买个乖巧输在对方手上,他脸上好看也就罢了。拿这个“最趁手”的兵刃,肯定不是去取那鹅卵粗的大铁棍。
虎子这边点头应了,跑到了柴房里,取了一条哨棒出来。也是这柴房里干燥,这条哨棒也不只是过了几过年月还没有被虫子啃了,上面本来是漆了红漆的,现在也是见不得本来的颜色。虎子就直接拿着衣服下摆,上下撸了两道,把裹在棍子上的灰土擦干净了,提了出来,走到了李林塘面前一躬身,把哨棒双手递上:“师叔,您的兵刃。”
这算哪门子兵刃呢?“哨”字的本意,是指巡逻、警戒的岗位。哨棒乃是巡更行路之人的开道防身的工具,后来指代行路防身的长木棍。都不用早了,甲午年以前,行人佩着刀剑上街叫差人看见了也是要当场拿下的,这哨棒就成了寻常人防身的东西。
虎子取来的这一条哨棒四尺来长短,李林塘宽厚的大手握得紧了,那指甲都能顶到自己的掌心,这棍子的粗细可想而知。
纳兰博维看着李林塘手里的哨棒,险笑出声来:“大师傅,这便是你趁手的兵刃吗?”
李林塘也不亏是彭秀篆的师弟,这一门扯起谎来全都是脸不红心不跳。他大脸白着一撇嘴:“阿弥陀佛!出家人慈悲为怀,不肯杀生,是故不用开刃的兵刃,不使沉重的钝器。习武为得是健体强身,不为杀伐。”
李林塘这番话听得虎子忍不住笑,又不能是笑出了声音来,只能是背过身去捂着嘴,憋得双肩不住耸动。
纳兰博维也没看虎子那边什么异状,而是对着李林塘一扬刀,喝了一声“小心”,便是提刀攻了过来。
李林塘虽然是看不起这些二世祖,但是对方毕竟是军旅里出身,不敢小看了,自然是拿好了架势小心应对。
这个纳兰博维招式很是简单——一劈、一扬、一挑、在一横斩。很是简单,却是十足得凌厉!一丝一毫多余的动作也不见得,没什么花哨的地方,这几招下来,就是讲求一个“快”字!这是多年在军旅里练就的本事,不像是那些江湖中人的拳脚套路,他讲求的是一招制敌。
李林塘是退了又退,不肯跟他硬碰硬。纳兰博维哪里肯依,他就是想要李林塘和他过招。说时迟那时快,纳兰博维一个箭步窜上来,照着李林塘头顶心便是直劈而下。
李林塘横过哨棍抬起挡下,纳兰博维又是出腿攻向了李林塘的下盘。撩阴腿是个下作的招数,可是好多拳脚套路里都将这一招运用得很是熟练。李林塘见这一招攻来,拧了一把哨棍,把对手的刀偏振开来,左腿上前了一步,稳稳钉在了地上。纳兰博维这一脚,就变成了用自己的小腿狠狠踢在了李林塘的小腿上,两边都是没占得到便宜。
李林塘趁着对方新力未生,一扭身贴到了对方的怀里,用肩狠狠一靠,将纳兰博维推出五六步。
这倒不是李林塘不想留手,而是很难留手。他毕竟是在刀尖上滚过来的人,长年和人交手做的都是搏命的行当,很多时候,脑子里转的跟不上身子动的。哪怕是想留手,很多动作也是习惯成自然,见了对方的空门,自然而然就是要抢攻,占得几分便宜。
纳兰博维这边吃了个小亏,却是没见面色上有什么变化,反而是笑着说:“好身手!大师傅不简单呐。咱们再来过,看看这几招,你能否接下来?”
说完话,再一次提刀而上。这一回李林唐觉得有些不对味儿了——刚才若说还是切磋比试的样子,现在这一招一式极尽阴险毒辣之能事,分明是想要了自己的命!
这纳兰博维也是好小的心眼啊!不过是比试时输上了半招,便是要那对方的命来撒气吗?还做了个正人君子的模样,笑着与你说话,想想也是让人胆寒。这李林塘更是恼怒,心骂这些旗人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
也是没得办法,总不能自己也回转打杀了他吧?这一招两招过下来,李林塘觉得自己武艺定是比他高的,虽然是动了杀心,哪怕是用着不趁手的兵器,纳兰博维一时半刻也是奈何不得他。
可是打着打着李林塘也是动了火气,心想着这草包也是好不识好歹,这都已经让了几手了还看不出来吗?动着杀心与人打斗,对手只守不攻,纠缠了一刻钟也没分出高下,还是死死相逼,多少是有几分不要脸的意思。
李林塘心里火气,自然是顾不上其他,那管你是天王老子也不行。
纳兰博维又是出腿一扫,再而借力转身狠斩一刀,直奔李林塘腰间。李林塘等的就是这样的时机!纳兰博维他扫堂腿而后是背对着李林塘,再递出刀的时候是凭借着出腿之前的判断,李林塘躲避这一脚的时候,已经是单手握着哨棒一段,高举而起,等这厮出刀的时候,李林塘手里的哨棒就像是长了眼睛,横在了纳兰博维手腕之前。在旁一看,就像是纳兰博维拿着自己的手腕去撞李林塘手里的哨棒。
纳兰博维这一下是全力施为,李林塘又本是力气结实的,撞上了这小小一条哨棒就像是撞在了砖石上。只觉得手腕一痛,手指便是不受自己的控制,刀直接脱手甩了出去。
这一招用毕,纳兰博维本就是低着身子的姿势。李林塘又改双手持棍,照着纳兰博维的下巴一挑,便是把纳兰博维掀翻在地,再而长棍递出,直指纳兰博维的咽喉!
这一棍终究是没落到底。不单是李林塘心有忌惮,更是黑洞洞的枪口已经指向了他。周围那四个亲兵,一人手里握着一把短火枪,都指着李林塘的脑袋。李林塘是一动也不敢动。
纳兰博维躺在地上好一会儿才是顺过了气,坐起身,一抹嘴,蹭了一手的血沫子。原来是李林塘那一棍打在他的下颚,敲着牙关,咬破了嘴唇。
“把枪放下吧。”纳兰博维拎着自己破了口的嘴唇,含糊不清地吩咐道。
他再而站起了身,点点头,在李林塘的衣服上把自己手上的血擦了:“大师傅好功夫。”说完这句话他也没理旁人,若无其事地叫从役给自己穿好了衣服,差人抬着那个老王八,招呼着付道人一同走了。
倒是付道人临走回身拱了个手:“彭秀篆,咱们来日再见。”
待这一行人都出了门,彭先生才放下了背在身后,紧握着双蛟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