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俩从主屋换到小北间里,唐如歌身边跟着的人也都留在了屋外的廊下等着,而许嬷嬷则像往常一样,一个人跟着大小主子在屋里贴身伺候着。
李氏进了屋便盘腿上炕,人往小炕几上一靠,便开始无由头地端详起如歌来,好像这压根儿不是她自己的女儿,而是第一次见的陌生人一样。
被母亲看得有些沉不住气,唐如歌不禁低下眉,并不做动作上的回应,而是悄悄问,“母亲,您这是做什么,难道不认识女儿吗?”
看女儿这样竟也觉得羞赧,李氏立即会心一笑,慈爱之情溢于言表。
“哪里是不认识,只是娘在想这光阴怎得就过得如此之快,还记得,刚把你生下来的时候,你的小脸皱皱巴巴的,不像别的孩子似的哭声洪亮,小脸憋得通红,手和脚胡乱踢打,嘴里就只会发出嘤嘤的动静,我当时害怕极了,就怕你有什么意外,不过亏了老天保佑,你竟也无虞的长大了,现如今一转眼就快十三了,可不是马上要成正经的大人了嘛!”
听了李氏好似喃喃自语的话,如歌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来自母亲内心真实的爱,心间也是感慨万分。
不过她依旧还惦记着在主屋里,许嬷嬷那一段意义非凡的恳求。
“母亲,您想要跟我说什么,许嬷嬷刚才说的又是什么意思?”
唐如歌一面问一面看了一眼立在暖炕边的许嬷嬷,此时嬷嬷目光柔和,她似乎是在鼓励李氏说出真相。
李氏抿了抿嘴,看样子似乎不太愿意回忆过往,可还是在长叹了一口气后,缓缓开口。
“当年娘生你的时候是早产,这你是知道的。”
唐如歌是早产降生的,这事在唐府里不算是秘密。
而且,她小的时候身子确实是要更柔弱一些,一到了季节交替的时候,无一例外地会生病,甚至吃药都变成了家常便饭,这便是早产带来的后遗症。
如歌因此点头,不过她以前并没有问过母亲,自己好端端的为什么会提前降生的事,难道这其中还有大故事不成。
可是一题未解,又来一题,“我嫁给你父亲没多少时日,就有了身子,家里上下一片欢喜,后来到了六个月的时候,服侍我的稳婆在摸了胎像后竟说,我怀得其实是双生胎...”
母亲的话在唐如歌听来竟像是说书一样,她从不知道这段过往,双生胎,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你祖母知道了这事后甚至亲自去大觉寺求了保佑我顺利生产的平安符,给了许多的香火钱,可是最后还是没保住...”
唐如歌一时绕不过来这个弯,现如今,唐家三房里嫡亲的孩子只有唐如歌一个,那么另一个呢,另一个去了哪里?
于是她略显着急,搓着手问道,“那另一个呢,另一个在哪?”
可是再看母亲,她的面色更加晦暗,如歌下意识觉察出了自己的蠢笨,嫡子不在了,唯一能解释的原因也只有夭折了,否则还能是抱着送人了吗!
于是如歌收敛动作,只略微神伤的问,“那是个男孩还是女孩,我应该喊他什么?”
李氏轻抽鼻子,用手中的帕子盖着了半张忧伤的面颊,而后回答,“是个男胎,他在你后面从娘的肚子里出来,若是活着,那应该是你的弟弟。”
弟弟!
唐如歌顿时心中乱成一团,原来自己差一点儿就能有个弟弟,嫡亲的弟弟,一母同胞的弟弟!
她心里觉得闷得难受,可是又是什么原因让这个‘弟弟’不在了呢?
唐如歌虽然怕问及关键,惹得母亲更加伤心,可是还是忍不住想搞清楚事情的因果。
“我也不知道应不应该在这个时候跟你说这些。”李氏已经擦了湿润的眼角,看起来又有些犹豫。
“母亲,那是我嫡亲的手足啊,这事您怎么还能再瞒我!”
如歌说话的声音已经带了哭腔,蹙眉而坐,整个身体都绷得直直的,很僵硬。
李氏清了清嗓子,“虽然你还小,但是应该也知道有身子的人是不能够受刺激的吧,尤其是像我这样肚子里有两个娃的人。本来从初怀有孕,一直到六个多月,日子过得都很安稳平静,可是在刚跨进第七个月的时候,我却从府里一个洒扫的嬷嬷嘴里听说…听说你父亲养了外室的事。”
如歌意外自己听错了,一愣之下反问,“外室,父亲怎么会养外室,是苏姨娘吗?”
李氏点头,“你也知道雅姐儿只比你小八个月,而苏姨娘却是在我生下你后才被抬进府里的。”
事实摆在眼前,不容置喙,可唐如歌打心眼里还是无法相信,温和如父亲,竟是那种会养外室的人。
而且,从父亲对苏姨娘态度之冷淡来看,她一直以为,苏氏嫁给父亲只是个意外,比如酒后乱事,但实在没想到她在进府之前竟然是以外室的身份存在着的,而且还害得母亲早产,同胞弟弟也不幸夭亡。
一直沉默的许嬷嬷似乎对主子的表达并不满意,她的眼中流露出心疼李氏的情感来,也抽出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不过目光由此却变得更锋利了些。
“夫人您别怪老奴当着小姐的面多嘴,夫人您当年早产绝不是意外,您说一个负责洒扫的下等的婆子怎么会知道老爷在外面养了外室的事,奴婢一早就跟夫人说过,她绝对是有心人着意派来的人,故意刺激夫人的,若非如此,夫人怎么会早产,苏氏又怎么能在之后顺顺利利的入了府,她肚子里的那块肉也不会这么轻易变成咱们府里的庶生小姐。”
一提起十三年前的那段心酸过往,李氏不紧泪眼婆娑,那次早产不仅害她痛失一子,而且还造成了她身子受损,元气大伤,从那以后再未有怀上过孩子了。
唐如歌也因此才知道,为什么许嬷嬷每每看见苏姨娘和唐如雅时会流露出厌恶的神色,原来是因为这个。
不过,她在惊讶之余,更觉得赞同许嬷嬷的推断,因为了解过了苏氏的为人,所以如歌也觉得这事绝不是那么简单的。
“后来有没有派人去查,那婆子是什么人,她在这事之前是否认识苏氏?”
许嬷嬷又答,“那婆子因为嚼舌根子害得夫人早产,怕被惩罚,便连夜从府里逃了出去,等觉察出来的时候,再派人去追,竟发现她已经失足死在了京郊的护城河里,可是小姐,您说这样突然间死了,会不会让事情变得更加蹊跷,难道这不是掩人耳目的杀人灭口吗,您说,能做下这事的不是那个外室女,还能是谁。”
如歌黑着脸,“那父亲呢,父亲就不管吗?”
“老爷是聪明人,自然是有所怀疑,可是并没有找到证据,最后也就不了了之,而苏姨娘那时已经怀了身孕,也只有娶进门这唯一的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