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已经关闭,西市大门也都关了,这些货物就先运到木府仓库,暂时保管。”
绮罗一身胡服短装,穿着长筒皮靴骑在马上,借着街边住户的灯笼,翻看手中的账册,一边对押送货物的执事说道:“更深露重,你们要多多小心,这批货物中有上好的青瓷,不能磕碰。”“小姐请放心,咱们会妥善搬运的!”自从木夫人宣布将这女子收为义女,木府上下就都将她唤作小姐,绮罗一向人缘极好,又是以不及十岁稚龄前往西域从商,还能活着归来的传奇人物,因此大伙并没有对她的一步登天产生多少妒恨。
由于下雪道路滞塞,从外府道发来的货物直到入夜后才运进城里,绮罗正准备带着执事、仆役们将货物运进木府仓库,明早再分散至东西两市商团经营的商肆里,却看见远处街道火光冲天,一队手持火把的兵士或骑马,或跑步,百十号人蜂拥过去,似乎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似乎是折冲府的府兵!”一旁眼尖的执事看得真切。
折冲府?绮罗心念一动,不知道此事是否与哥哥有关...她立刻调转马头,对商团执事叮嘱道:“我先不回去了,你们将货物妥善运到,谢伯应该就在库房等着,造册入库即可!”见执事们都没有疑问了,便策马疾驰,追着那些府兵而去了。
折冲府的府兵在升平坊附近一座高台大院门前停下,将宅院团团围住,持在手中的火把火光冲天,将夜晚映如白昼!早有折冲队正上前去,将那紧闭的府邸大门砸的震天响,吆喝着让里面的人快快出来!
绮罗牵着马,躲在距离不远的墙角处,她在人头攒动中寻找独孤讳之的身影,一眼便见到他高高骑在马上,一身戎装,头戴鹖冠,冠耳如一对鸟翅,威武招展;神色冷峻,左手攥着马缰,右手握着长剑剑鞘,周身透着阵阵杀气,令人胆寒。
不多时,就见那紧闭的府门缓缓开启,从里面涌出一群人来,为首的竟是宰相张光辅!
“你们是什么人?!竟敢夜晚叨扰相府,还想不想活了?!”他只穿着中衣,身披棉袍,显然是从睡梦中惊醒的,一踏出门便对着折冲府队正劈头臭骂。瞅见高高坐于马上的独孤讳之,他先是一愣,马上便沉下脸来,趾高气昂的背起手:“独孤将军,这是怎么一回事?!我乃是堂堂正三品中书令,什么时候又招惹到了折冲府?!你深夜带兵至此,不怕我上报皇上说你意图谋逆吗?!”
独孤讳之扬起嘴角,挤出一个笑容来,却看得张光辅胆战心惊:“宰相大人,倘若师出无名,末将何以敢深夜围困宰相府?再说末将回到长安以来,获得张大人多方提携,才得以有今日,大人再造之恩,就算是末将鲁莽无知,也不至于恩将仇报啊。”“话说的倒是不错。”听他先将恩情摆在前面,张光辅稍稍宽心,皱着眉头问道:“那你又是听了谁的命令,为何带兵来此?”
“宫中刚刚颁下诏令,称徐敬明一案已经台院审理数月,案情趋于明了,圣上洞悉明白了。”独孤讳之从怀中取出一纸帛书,单手展开来,张光辅定睛细看,确实是上官婉儿娟秀利落的笔迹:“徐敬明在台院中,已经供述出了三十四位曾经参与过垂拱年间诸王谋逆的朝中大臣,全部名单都已经由圣上审阅完毕,责令折冲府协助十六卫全城搜捕,明晨之前将三十四人全部到案。”
张光辅愣了下:“难道说...圣上现在是要传我进宫,辅助料理此案?”他连忙转身对一旁的家人道:“快去准备我的朝服官衣,我要马上进宫面圣!......”
“张大人,不必麻烦了。”独孤讳之冷冷的出言制止,只见立于大门两边的队正带着数名府兵猛扑过来,一边两人如老鹰抓小鸡般将张光辅死死按住!其余府兵一拥而上,将与他一起出迎的家人全部控制住后,大队人马冲进宰相府,片刻就听见门里一片惊呼惨叫声!
张光辅又惊又吓,脸孔惨白如纸,梗着脖子死死盯着独孤讳之,嘶吼道:“你造反吗?!要干什么?!这是在干什么?!...”“张大人,你就别再挣扎了,徐敬明那三十四人的名单上,有你的大名赫赫在目啊。”独孤讳之侧身跳下马,靴底上铜箍的马刺撞在宰相府门前青石台阶上,铿铿作响,他走近前来,俯身看着自己的阶下囚:“张大人半生服侍圣上,应该最清楚她对谋逆之人的痛恨,如今旨意上清清楚楚写着,除了要将三十四名逆臣押解到案,还要立行抄家,将一干亲眷送入大理寺关押,再听判决......”
“我没有!独孤将军!我并非谋逆之臣!”张光辅像被什么东西刺痛了,尖着声惨叫道:“冤枉啊!独孤将军!这是天大的冤枉啊!垂拱年间琅邪王与越王兵变,那可是我亲自带兵镇压的!血洗越王府,抓住了琅邪王的孤女,那也是我的功劳!我对皇上的忠心日月可鉴,怎可能与虺氏同流合污?!......”
他每说一句,独孤讳之的脸颊便会抽搐一下,他浮现起痛苦又愤怒的表情,这使平日看惯了他冷若冰霜的折冲府队正、府兵们都很是惊讶。只有一个人,只有那躲在不远处墙角里的绮罗,真正能够体会他此时的心情,因为那种由回忆带来的仇恨与疼痛,同样令她浑身颤抖,不能自已。
张光辅却不知道,面前这个年轻的将军,正是当年从他的刀剑下侥幸生存的人,还可笑的将他作为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挣脱了府兵的禁锢,扑倒在他脚下、抓着他的袍脚:“独孤将军!你如今是圣上面前的红人,倘若你去求情,圣上一定会听的!我真的是冤枉的啊!念在这些日子我对你的提携之恩,求求你一定要想办法为我洗脱冤屈啊!将军大人!”
“你对我的恩情?......”独孤讳之缓缓重复了一遍,突然抬脚,猛地将他踢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