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责修建客栈事宜的都料(工头)一早上便来禀告,再过不到十天时间,客栈就能够投入使用了。
绮罗早已不用负责服侍绣女的活计,可是因为她依旧在木府中与金枝住在一起,所以闲来也会帮手金枝做些事情。送走了都料,她便来到偏院里,和金枝一起给绣女整理房间,收敛换洗的衣物:“...我之前已经有过打算,客栈厨间花重金聘来京城最好的大师傅,能做五国风味的菜肴,十天后客栈正式开张,便要请来京城有头有脸的贵人们试菜!”
金枝偏头看着她——虽然面容姣好,气质卓然,但这女子一身布衣,无半点脂粉装饰,埋头将绣女们的衣物浸入冰凉刺骨的井水中,一双手冻得青紫,怎么也看不出来是京城最大客栈的主人,也看不出来,她凭什么能邀请来身份显赫的达官贵人:“绮罗,客栈虽然顺利建好,但是如今你身无分文,全仰仗夫人的财力,那么大的客栈运转,单论仆婢开销便是一笔大数目,又如何经营的下去呢?”
“金枝姐,你是上天派来泼凉水的菩萨吗?”绮罗瞥了她一眼,苦笑道:“倘若是你这般走一步愁一步的节奏,我早就要将自己逼死了。你放心吧,计划在客栈未建之前就想好了,万无一失...”
金枝张口还想说什么,却见门外跑进来一个七八岁的小丫头,她是新买进府的婢子,矮小壮实很讨人喜欢,看见绮罗便脆生脆气的嚷道:“执事姐姐,你叫我守在门口看着,我看见夫人的马车了!谢伯站门外迎接呢,肯定是夫人回来了!”“那就好!”绮罗笑着摸摸她的头顶,从腰带中摸出一枚铜板,放在她小手中:“你干的不错,去街上买包糖吃吧!”
小姑娘笑逐颜开,攥着铜板一蹦一跳的跑了出去。绮罗看着金枝道:“姐姐,你莫担心了,我自己会想清楚的。我先去拜见夫人,将最近客栈的工事进度禀报清楚,回来再细说给你听啊。”“你快去吧,应对要周全,千万不要惹夫人生气...”金枝依旧是愁云满面的样子,目送她走出了绣房。
快过年了,木府上下都在忙着清扫屋舍,装裱窗棂,每个独院都有嬷嬷带领一票婢子进出忙碌,空气中弥漫着麦草燃烧的味道,还有厨间准备祭祖时酱肉的香味。绮罗裹紧身上单薄的棉袄,呼吸在初冬冰冷的空气里形成白雾,她在冻僵的手掌中连连哈气,只觉得指尖麻木生痛,心想来日有些闲钱,一定先去买个貂皮的暖手筒再说......
“马上就过年了,小家小户都要讨个吉祥,你们倒好,赖在主人家里挺尸不成?!”
快到木夫人居住的独院时,绮罗看见有个年长的嬷嬷站在墙根下面,对着院子里骂街,她跟前有几个忙着擦拭铜器的小婢子,全都噤若寒蝉,不敢多说多看。绮罗年幼时便认识这个嬷嬷,走过去嬉皮笑脸的问道:“姑奶奶,你这又是骂谁呢?离夫人住的院子这么近,不怕惊扰了夫人啊?”
“夫人真是菩萨心肠,容留这些吃白饭的东西呆在府中,可自己总要点脸皮吧!”见到绮罗询问,那嬷嬷更加来劲了,叉着腰对着院子里嚷嚷:“干不了活,每日还要好吃好喝,死不了又活不成,咱们木府里的娘们还没有这么没羞没骚的!绮罗,你小时候还得背着一人高的柴火从荐福寺走回来,这两大老爷们可好,就睡在这里叫我们伺候啊?!......”
正骂着,偏院里厢房的木门“吱呀”一声开了,从里面走出个年轻男子,低着头,一身薄棉袍,肩上搭着个褡裢,闷不做声便往外走。可那嬷嬷依旧不依不饶,伸出一条粗壮的膀子拦住他:“夫人不说什么,是她慈悲为怀,可是咱们这些下人可看不过眼,你们兄弟在这里住了好几个月了,又是养伤又是养病,什么事情不做还要咱们伺候着,恐怕有些不方便吧?眼见着过年了,就带着你兄弟回自己家过年去吧!”
“夫人还没说什么,你这个老婆子怎么这么多话?!”男人实在不厌其烦,红着脸将她一把推开,看到一旁站着的绮罗时,他明显愣了下,很快便又低下头去,大步走开了。嬷嬷追在他后面又一顿叫骂,市井腔火力全开,怎么难听怎么喷涌。
绮罗却注意到,这个男人脸颊上有道一指宽的伤疤,看上去已经愈合的差不多了,露着粉红色的细肉,伤口虽不算深却很细长,很像是剑伤...她不禁想起几个月前在芳林园遇见的刺客,其中有个人便是被断剑所伤,伤在脸颊......
她连忙拉住还在跳脚骂人的嬷嬷,询问道:“姑奶奶,这两兄弟是什么人?怎么之前从来没见过?又是怎么又养伤又养病的啊?”“你整天忙着在水洼地上盖房子,哪里顾得上最近府里发生的事情!”老嬷嬷愤愤不平的说道:“这兄弟俩几个月前来的时候,说好了是在仓库那边帮忙运货的,看着都挺精壮,哪成想突然有天全都躺下了,一个破了相,一个成了痨病鬼,整天躺在床上咳血,什么活都干不了,还需要我们这些苦命人照顾,真不知道夫人是怎么想的......”
绮罗心念一动。脸颊有伤便不用说,另一个卧床咳血,有可能得了痨病,却也有可能是受了内伤,想起来那日芳林园山丘上被独孤讳之一脚踢飞的那个刺客,她不禁心跳加快,疑窦丛生,倘若两个刺客真的是木夫人派去的,她与上官婉儿之间又有什么深仇大恨,以至于痛下杀手?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木夫人,又究竟隐藏了怎样的秘密呢?......
正在寻思,迎面走来了木府管家谢伯,看见绮罗连忙向她招手道:“我刚才还差人去绣房找你,却在这里晃荡...快去夫人住处,夫人找你问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