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十五这天,从申时开始,朱雀大街上去往皇城的香车宝马便络绎不绝。
整座长安城中所有郡王、王子和公主,以及所有二品以上官员们都受到了邀请,在大明宫中太液池西麟德殿内举行宴会。虽然传言称,这次举行宴会的初衷,是为了给武皇帝的男宠张昌宗庆贺寿辰,宗室皇亲们还是一边暗自咒骂唾弃,一边盛装打扮、蜂拥而至。
绮罗与瑞朱一边一个,坐在永泰公主的车辇边,从左银台门进入了大明宫的禁苑中。
就算是王室出身,可绮罗从前并没有见过皇宫巍峨,只见大明宫朝内宫殿林立,廊庑环抱着各组庭院,期间珍奇的植物花草整理齐整;殿宇之间都隔着宏大宽阔的广场,盔甲鲜亮的羽林军侍立两侧。那麟德殿由四座殿堂组成,主殿便是举行宴会的地方,左右各有一座矩形的高台,台上建有飞檐典雅的木造阁楼,与主殿之间用拱形飞桥相连接,壮丽恢弘,恍若天宫。
瑞朱被皇宫的气势震慑,全然忘记了礼数,张着小嘴目瞪口呆,直到绮罗轻声提醒,才意识到公主的车辇已经停住,连忙跳下地掀开纱帘,搀扶着珠钗璀璨的永泰公主缓缓走了出来。
麟德殿旁设置一块空地,是皇宫中的马球场。因为武皇自幼喜爱这项娱乐,虽然如今年事已高,却还是喜欢观看,因此麟德殿旁的马球场建造的特别考究,地面夯实平整,同时撒油使其更加光滑。眼下距离宴席开始还有一些时间,球场上聚集了一些早到的王公子弟,正玩得热闹。
李仙惠生性好静,平时深居简出,很少凑热闹,看到球场上马嘶人欢,难得有些好奇,见时候还早也不急于进入殿中,便带着绮罗与瑞朱立在殿堂外的高台上,观看球场上的嬉戏。
场上十几个贵族子弟锦衣鲜亮,驱使着高头大马追逐驰骋,马身上都装饰着华丽的珠穗铜扣,在夕阳下熠熠生辉,他们手持木杖,杖头呈月牙形,通身彩绘,随着骑手们的动作上下飞舞,特别好看。其中有一个穿深紫色袍服的青年很是惹眼,他并不同于一般公子肤色白皙,而是黝黑结实,面堂方正,浓眉大眼,高挺的鼻梁下有张爱笑的嘴,笑起来脸颊上还有双梨涡,非常讨人喜欢。
只见他驱马飞奔,牵住嚼头左突右冲灵活异常,七宝球如同粘在他的杖头上,旁人难以抢夺,行至球门左近,他突然调转马头向相反的方向,正当对手们云里雾里彷徨的时候,他抡圆木杖向身下反手猛击,竟打出难度极高的背身球,七宝球应声入门!
马场周边观看的人们发出热烈的欢呼声,远处逶迤而行的宫女们都忍不住回头多看两眼。
“这郎君好生厉害!”瑞朱忍不住拍手叫好,绮罗看向一旁的永泰公主李仙惠,却发现她面带绯红,目光闪烁,一副含羞莫名的模样,暗自偷笑道:“公主,那位不知道是谁家郎君?要不要奴去打听一下?”“打、打听什么?!”李仙惠慌乱起来,却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总是飘向球场方向:“时候不、不早了,赶紧进殿去吧!...”说着,她逃跑似的转身就走,瑞朱虽还没有看够,也只得跟着她们向主殿中走去。
麟德殿中摆放着数十张金丝楠木桌,期间用纱帐区隔,分出了男女坐席的区域,根据品轶高下秩序落座。进到殿中,便会有执事宦官上前相迎,根据宾客的身份安排他坐在合适的位置上,半点不容有错。永泰公主落座后,绮罗便附在她耳边轻声道:“公主,此时无事,奴可否在周围走动一下?”“你去吧,这里有瑞朱陪着我就好,但是莫要走远,万事小心...”
绮罗出得殿门口,就见贵族高官与侍从们正鱼贯而入,人头攒动很是热闹,便闪身到滴水檐下,冷眼旁观。她看到一个中年男人被人簇拥着来到殿前,宽袍大袖、衣衫华贵,头戴金冠,面白短须,脸上虽带着笑,笑意却不及眼底。周围的宾客见到他,无不拱手作揖,可劲巴结——他正是眼下朝廷最炙手可热的人物,也是传言中会成为武皇太子的皇侄武三思。垂拱年间,琅邪王与越王起兵反武,正是他在暗中出谋划策、屠杀李姓宗室,最终为武氏称帝扫清道路。
一直跟在他身边的便是他一手提拔的宰相张光辅,满脸谄媚之态,亦步亦趋......
她的目光紧紧跟随这两个人,却没有注意到有人正从身后走上来,冷不丁被一把抱住,正要惊呼出声,嘴巴又被捂住,只听那人在她耳边轻声道:“你到这里做什么?不要命了吗?!”
认出这熟悉的声音,绮罗又羞又恼,狠狠甩脱他的手转过身去:“我在何处做何事与你何干?!你怎么总是这么阴魂不散?!还想轻薄于我吗?!”“你这可是冤枉我了,我只说喜欢你,又什么时候轻薄过你?”
李重俊博冠锦衣,腰束华带,站在滴水檐下笑盈盈的看着她:“难道多日不见,你想念我了?不然怎么追到宫里来了?”“我是为了象牙小碗而来,和你没有半点关系!”绮罗红着脸脱口而出,却马上后悔了。义兴郡王愣了下,连忙追问道:“什么象牙小碗?”“与你无关!...”“你若不告诉我,咱们今晚就在这里站一宿好了!”
两个人斗鸡似得相对瞪视,半晌,绮罗实在没有办法,只得紧皱眉头低声说道:“我有事情求助木夫人,她便要我取得圣上心爱的鎏金象牙碗作为担保,可那小碗又怎么是说要来便能要来的,永泰公主便将我扮成她的侍女,想看看那象牙碗长什么样子,回去找匠人复制好了...”
她话音未落,李重俊就笑弯了腰,看他乐不可支的样子,绮罗更是一肚子火,恨不能在那张俊美的脸上重重来上一拳:“有什么可笑的?!就知道不能告诉你...”“我是笑你原来也和我一样天真啊!”李重俊抱着肚子,拼命忍住笑:“鎏金掐银线象牙碗乃是大食国进贡之物,集大食能工巧匠之精髓,但就制碗的象牙都是从上千枚象牙中精心挑选出来的,洁白如玉,不能有一丝瑕疵。这样的宝物,怎么可能让你看一眼便复制出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