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架大车,两个车夫。那马车已经十分破旧,车轮转动之际,磨损严重的车轴与车体相摩擦,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
武当山脚下自然是不分昼夜都有轮值的弟子,此刻见到这样一架破烂马车停在武当山脚下,两名轮值弟子对视一眼,其中一人便走上前去探看。
“马车上是什么人?天色已晚来到我武当山,有何贵干?”
那个弟子也是道士装束,距离马车前三步站住,打了个稽首,语气中也算得上客气。
两名车夫中的一位见到人,立刻叫起撞天屈来,愤懑的语气毫无破绽。
“你以为我们愿意来!这天都黑了,晚上回不去家里,那婆娘又不知道该怎么唠叨我了!还不是你们这什么派的什么掌门人,叫什么青的在咱们镇子上突发急病,雇了辆车指个方向便昏迷不醒了,到现在,车钱还没给咱算呢!”
苏思语听弟弟说得像模像样,暗中一挑大拇指,赞道:人生如戏,全凭演技,小冰这学什么像什么的本事,咱是万万仿效不来!
什么?!
一听说是掌门人天青子在车上而且生了急病,那轮值的弟子登时脸色一变,招呼另一个同伴道:“老四!快一起过来看看,他说是咱们掌教真人半路发病雇的车!”
这两人出家为道之前就是亲生兄弟,一个行二一个行四,此时心中惊惶,顾不得以出家后的道号相称,居然直接把出家前喊弟弟喊惯了的称谓都用了出来。
两人靠近大车,十分小心地打开同样十分破旧的门帘,向内定睛一望。
果然,掌教真人面如金纸,蜡黄得几乎不见了生机,感知到门帘拉开,也只是非常勉强地把深陷进眼眶的眼睛张开一道缝隙,微微扫视一眼,就又重新合拢。
没办法,不合拢不行啊,武当山上这何千叶那是两眼一摸黑没一个认识的!装模作样把一切都推给这场重病,那是众人在出发前便计议好的良策。
“掌教真人!掌教真人?”
两名弟子连连呼喊几声,都再也不见任何回应,不由得更加惊慌。他二人不过是刚出家从道不久的小道士,刚在这山下值班第二次便遇到这般大事,一时竟没了计较。
“哥……咱们是不是该当向上禀报此事,等师叔师伯他们定夺……”
好歹那弟弟憋出一个主意,虽然也不见得高明,却让两人仿佛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连忙匆匆分了工,由小一些的那个道士飞奔上山报信,剩下一个留在原地等候。
苏冰怪眼一番,倒是抢先发作道:“你们这地方哪来的臭规矩?这老小子不是什么掌门吗,病成这样还要先候着?算了算了老子也懒得理你们这些鸟事,倒是赶紧先把老子的车钱给结了啊!”
你……
那武当弟子听他骂得难听,有心发作,却碍于武当派门规森严,岂可对不通武艺之人妄动无明,只好忍着气,解释道:“这个……小道身上也没钱,你等一下,少不了你那一点银子。”
“臭毛病真多!”
苏冰一边小声骂骂咧咧,一边下了车,居然不知从什么地方掏出一杆旱烟,自顾自地点燃烟斗,美美地吸了起来,把身边的苏冰看了个目瞪口呆,这就是专业精神啊!谁能想到堂堂鬼城城主扮个车夫不说,就连旱烟袋都是齐备,太周到了!
不多时,武当山上一阵喧闹,不下二三十个人同时疾步赶来。苏冰眯起眼一看,打头的几人自己倒也认识,昔日在孤云峰一战,武当派出战的太极十三剑,此刻来了其中的三四人,其他的随从倒是更年轻一些,似乎是低辈弟子。
“掌教真人在哪里?”
人还没到,急促的呼喝声已经响起,几名武功高的更是如同星掷丸跃一般,在山路上几个起落,便赶到近前。
“慢来……”
苏冰伸手一拦,把来人挡在大车之外,理所当然地摊开一只手掌:“足足五百里的路程,费用一共是七两,先把账结了再看病人不迟!”
“不知轻重的东西,好大狗胆!耽误了咱们掌教的病情,拆了你骨头也赔不上!”
一个火爆脾气的道士当场翻脸,却被身边另一人抬手压住,教训道:“牛师弟不可鲁莽!你我修道之人,又何苦和一个车夫一般见识!”
伸手取了一锭十两重的纹银,交到苏冰手上,温言道:“这下可以了吧?”
苏冰接过银子掂了掂,这才眉开眼笑,让开道路笑道:“道爷请,一路上咱们可是把这个老小……老道爷照顾得十分周到啊!不管吃食还是医药,都捡最好的来!您这赏钱,咱领得可也不亏心……”
没人再搭理他得絮絮叨叨,给钱的这位名列太极十三剑中的第二号人物,正是天青子的亲传弟子,叫林宏远。
“师尊!”
林宏远掀开门帘,轻声呼唤,却只见一脸病容歪倒在车上的天青子,得不到半点回应。
车上空间还算宽敞,天青子旁边一人,身背药箱手挂铃铛,一副江湖游医打扮,对林宏远小声道:“我已经给这位道爷用了最好的药,可几天几夜也未见好转,只怕是……”
林宏远心道你一个江湖郎中能有什么好药了,却也不好发作,见天青子确实病势沉重不能言语,勉强向那于云鹏假扮的郎中点了点头表示谢意,随后便吩咐同来的徒子徒孙们:“过来,把咱们掌教背上山去……”
“那个……林师兄。”
那姓牛的道士小声提醒道:“师尊病势如此,只怕不宜妄动,还是借用这破车充作轿子,先都抬了上山再说?”
林宏远略一思忖,也觉得大有道理,便改变主意,足足二十名武当弟子把大车整个抬起,四平八稳地向山上行去。
苏思语和苏冰扮的车夫加上于云鹏假扮的郎中,系好了马匹,理所当然地跟上队伍,一并向武当山天柱峰进发。
“站住!”
牛姓道士皱眉拦住,喝问道:“谁叫你们跟上的?武当山重地,也是尔等可以乱闯的?”
苏冰把眼一翻,用更大的声音吼叫道:“你以为老子愿意去?你们这连扛带抬的,把老子吃饭的家伙都抬上山了,还不许老子也跟过去住一夜?怎么你们这么大个地方还抢我这架破车不成!”
姓牛的道士险些被气得背过气去,谁知道这破车还有人宝贝成这样!错过今天,就算丢到自己眼前,自己把它拆散了当柴烧都嫌烟气太大了!
可是人家偏偏说的是道理,武当泱泱大派,以道义为本,怎能和这车夫脚力一般见识,只好恨恨地一甩袖子,再也不管这后面跟着的三个无赖。
“师兄,你看那三个人也一直跟在后面,说是天色晚了没地方去,要在咱们山上暂住……”
想了一想,他还是把这点小事也和做得了主的林师兄通报一声,免得出了问题说不清楚。
林宏远回过头,看看苏冰为首的三个俗人,苏冰见他望来,把嘴里的旱烟袋吐出来,居然还伸手打了个招呼,脸上笑眯眯地,哪有半点心虚的样子,分明是吃定了武当派不会把他们怎么样,要蹭上一晚上的吃喝再说。
“随他们去吧!”林宏远看不出异状,无非是几个占小便宜的市井之徒,犯不上多作计较,如今掌教真人不知何故病倒,这才是武当派首要的大事。这几个家伙待明日天明,随便打发走了便是。
就这样,连同何千叶在内一共四人,顺利进入武当山,虽然何千叶扮作天青子被前呼后拥地安置在最为尊贵的房间,而于云鹏和苏家兄弟只是得了个下等柴房暂住,但毕竟是都上了天柱峰。
掌教真人病重,非同小可,武当山自有精通医术者,得到消息急匆匆地赶来,为何千叶切脉诊治。
手搭腕脉良久,医者眉头深深皱起,半响无话。
太极十三剑此刻已经都聚集在病榻前,看到这般情景,姓牛的道士依然压不住火爆脾气,第一个急吼吼地问道:“师尊他老人家得的什么病,不要紧吧?”
“他体内真气紊乱,脉搏微弱,像是受了极重的风寒症状,却又有说不清的一股热气和一股寒气在身体里交相冲突,这种怪病,老夫行医一生,当真是从未见过……”
风寒?
太极十三剑之首,也是天青子的首徒,人称“小太极”的洪忠心中不满:以师尊的一身修为,早就寒暑不侵,哪里会中什么风寒,分明是庸医误诊!
又听那医者嘀咕道:“不知道在我之前,何人给他用了什么药,这药性我也一时辨别不出。不过,从效用上看,倒是刚好对症,依老夫之见,最好是请那人前来,一问便知……”
“那江湖郎中呢?”
洪忠一扭头,向林宏远询问。
“呃……他和那两个无赖车夫一起,被我安排在柴房了……”
“糊涂!快去把人请来,师尊的病情尚未定论,岂能如此莽撞地慢待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