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父亲离世后,桓温的家境便越发不济了起来,毕竟以前都是靠父亲的俸禄来养家,如今父亲猝然离世,家里的一切物资来源便断了!
时值朝廷动荡期,虽说父亲是守城而亡,但是,在那样一种晋室王朝都岌岌可危的状况下,自然无暇顾及一位守城而亡的宣城(隶属扬州)内史!
父亲亡故的那一年,桓温的幼弟桓冲(字、幼子)还尚在襁褓,那个小婴孩还没来得及见见自己的父亲,便再无见到父亲的机会了!
那些岁月里,他们家是如何地艰难度日,桓温永生都不会忘记!
虽说苏峻之难于父亲亡故后的三个月给平叛了,朝廷在之后也给予了追赠,但到底于他们那个家庭没有多少实质性的物质可以支撑度日!
加上幼弟尚在襁褓,生活自是十分艰辛!不过胜在父亲生前,结交了不少的时贤,关键时刻总能帮衬上一些,但是桓温却很清楚,别人的帮助总归是有限度的,而且他也不想接受他人的帮衬!
他从来都记得父亲跟他说“男子汉大丈夫,总是得靠自己的!”所以,很多时候,就算再怎么辛苦,他都很少接受来自父亲朋友的那些馈赠!
桓温时年不过十五六岁,因着是家中的长子,不得不担起家中所有的负担!
那些年月里,谢无奕来找过他几次,少不了会给他些物资救济一番。彼时,谢无奕已是剡县之令,物资条件什么的自然要比他稍稍好一点!
桓温当时虽年少,但是也被不少人征辟过,不过彼时,他志在为父报仇,便无暇顾及那些征召!
那些年月里,他每天除了帮母亲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外,便是勤练武艺,为的便是有朝一日能快速的结果仇人!可惜韩晃已死,他也只能手刃江播之徒!江播也很明显地知道、桓温对他的仇恨之意,每日里总是谨小慎微地戒备着。这让桓温很苦恼,江播戒备森严,让他无法轻易取下仇敌的人头,桓温心中难免越发愁闷!
谢无奕得空的时候,便会来找桓温,无非是找他喝酒,给他讲一讲他所觉得有趣的事情。桓温不能尽早手刃仇敌,心中自然悲苦不堪,谢无奕来找他喝酒,他便刚好借酒消消愁!
谢无奕那一次来找他的时候,自然还是惯例地问及“元子,你现下有什么样的打算?”
桓温心生感激,但仍是难免惆怅地表示“杀父之仇一日未报,我这一日都是难以过得安生,现下,也无法去考虑其他的事情!”
谢无奕曾好心地跟他提及“元子,要不然让我父亲给你推荐一些职位吧!”
桓温自是了然谢无奕的好意,但是他现在最为想做的事情便是手刃杀父仇人,所以他便委婉地拒绝了“弟弟们都还尚小,我一时也不放心他们,更不放心让母亲一人照看那么多的弟弟!”虽说,他一直在司机为父报仇,但不难保证仇人不会伺机残害他和家人,所以,即使睡觉,他也会随身备上一把刀!
谢无奕喝了口酒,开玩笑地表示“就是想着你弟弟们都还小,所以想着,你要不要赶紧找个差事!”
桓温深知谢无奕的好意,但是他目前根本没有心思想去任个一官半职,所以只能略显歉疚地表明“无奕,我知道你的心意,但我现在更想要陪伴在家人的身边!”父亲不在了,桓温想他必须得好好保护好家人!
谢无奕见桓温那般决意,便笑着跟他提及一些轻松的事情“我早年跟你提过的我的三弟谢安石还记得么,我前些时日带着他到我的县衙上,我正给一位老翁施醉酒,结果,我那弟弟却看得十足不忍,一脸严肃地看着我表示那位老翁着实可怜,让我将他放了!”
桓温见他如此说来便应承着问道“结果呢?”
谢无奕见桓温问了起来,便笑着继续道“我自然是放了那老翁,我不忍心去伤害我这弟弟的善良之意,他从小时候起总是如此,虽令我无奈,但是我却不忍心破灭他那善良的心意!”
桓温听到这里,难免要想起那个看起来温文尔雅、沉默寡言的孩子!那个比他小了快十岁的孩子,不知哪里来的力量,却总能将善意放在心间!不似现下的他这般,满心满眼的也唯剩了要为父亲手刃仇敌的怨恨之情!
桓温那一刻,对那样一个充满了慈悲之情的孩子忽然很生羡慕起来,他除了能有父亲的陪伴之外,还有一位愿意这般护着他的兄长!
谢无奕在离开之前,免不了要给桓温一些钱财,他每次都是笑着表明“也没来得及给伯母还有你的弟弟们买些东西,这个你也不用推脱,就拿上,替我给他们买些东西吧!”
桓温也不推脱,接上谢无奕递来的钱财也没有难为情!不知为何,面对谢无奕的馈赠,他总能没有太多的负担,毕竟想着往后的某一天定是要连本带息地偿还于他!现在若是拒绝的话,自是伤了他们之间的情谊,于谁的心里都是不痛快的!
谢无奕见他如此,便也不再多说什么,他们俩个这点很好,直接明了,无需做多余的推辞!
桓温无意中得知,江播的儿子经常出没在赌场之中,于是没事便会到赌场去转悠一下,以伺有机可乘!可惜那江播的儿子每每出行都会带上不少的侍从,他总是难以下手!
既然没有机会,他便干脆在那样的场合玩上一玩!他曾经跟袁彦道(袁耽,字、彦道,陈郡阳夏人)讨教过樗蒲,自认为对樗蒲应该比较胜券在握。所以,那些时日里,桓温便经常出没在,赌徒聚集的场合里。
虽然母亲有劝过他“元子,我们老老实实地将先下的日子过好已是不易,何必要去做不必要的冒险,赌博这种事情,十赌九输,为母并不希望你深陷其中!”
桓温却决绝的表示“母亲,孩儿终归是不甘心的!”他并没有告知母亲,自己在哪种地方,绝大多数原因都是为了司机行动,因为他不想要母亲为他而担忧!
母亲见他如此这般,便不再劝说于他。
桓温刚入樗蒲行列的时候,手气很好,几乎是逢赌必赢!可到后来,便越发不济,几乎要成为逢赌必输!
桓温看到自己不仅在赌场上连连失利,关键是连自己仇敌的一根毫毛都没有伤到,难免心生悲凉!
母亲为此难免劝阻他“那些赢来的钱财原本就不属于我们,输掉了也罢,万望元子你再莫进入那样的行列!”孔氏看到桓温输了些钱财后,总是更加痴迷于樗蒲,不由十足忧心!
桓温却甚是意有不平地表示“母亲,孩儿自有分寸!”他到底还是不能告知母亲,自己并非为了赌博而待在那样的场合!
后来,他带着那样的一种沉重的心态进入赌场之后,更是败得一塌糊涂,连父亲留下来的资产都被他输光了,不仅如此,他还因为赌博欠下了不少的钱!
那一刻,桓温才真正得以明白,什么才叫做真正的万念俱灰!他不仅没有在赌场上伺机手刃仇敌,还将用以度日的物资输了个精光,现下,又该用何等颜面去面对母亲跟弟弟呢!
桓温家因为他的赌博事情,很快地变成了一种家徒四壁的凄苦境地。
母亲为此没少垂泪,只是再也不曾劝阻他。但是看到那样的母亲,桓温的内心便越发地凄凉跟悲伤!
可惜,屋漏偏逢连夜雨,他那原本就摇摇欲坠的家,母亲还在那样一种时候患了怪病。桓温无钱医治,只能求救于殷渊源。
殷渊源倒是没有如往昔那般冷眼待他,只随了他前来看望他的母亲,略做诊断后,殷渊源表示“你母亲这病,唯有用羊奶可救!”
桓温一听,自然点头称好,等那殷渊源走后,便生出诸多忧愁来,毕竟现下已是家徒四壁的状况了,哪里还有多余的钱财去买羊呢!
他正烦心间,他的幼弟桓冲便颤颤巍巍地走到了他跟前,冲他乐呵呵地笑了起来,又朝他伸开了双手!吐词不清地念着“兄长、抱抱”!
桓温将幼子抱进怀中后,却很想哭!
他看着他的幼弟,忽然心生一计,不如将幼弟为质与羊主以救母亲性命,可是那个念想一出现在脑海中的时候,桓温便使劲儿地晃了晃自己的脑袋!
再怎么艰难,他也不能将自己的弟弟卖与他人为奴啊,父亲若是泉下有知,得有多难过!桓温思及此,难免十分痛心又感伤!
桓温不由想着再去碰碰运气,看看能否赢回一些钱财来,再怎么样也不能把弟弟为质与人不是么!可惜他的手气实在不佳,又输掉了不少钱,让那个原本就很拮据的家更加地捉襟见肘!
他万般无奈之下只能跟母亲提议“母亲,我们现下不如将幼子先为质与人,以后再将幼子赎回来!”
桓温虽然对于自己要将幼弟为质与人的这种行为十分唾弃又痛心,但是更心疼母亲罹患疾病。这个家里可以没有幼子,但是不能没有母亲啊,他还有其他的三个弟弟呢!他想到这里,不由心酸到无法再多说一个字来!
母亲自是知道桓温内心的悲痛,不由垂泪地开口“元子,家里现下的情况如此,原本也是无力抚养幼子,除了幼子,还有三个弟弟,幼子最小,他现在还什么都不知道,为今之计也只能将幼子为质与人,才能缓解我们一家人的燃眉之急!”
桓温听完母亲的这番话,掉头便跑离了家中,他很明白将幼子为质与人,母亲自然比他更加痛苦,但是却还要说出这番宽慰他的话来,让他如何不心碎难耐!他一出家门,便茫然地不知道要去哪里才好,因为自己的一时疏忽,现下连弟弟都要卖与他人为奴!他即伤心又愤怒,还有悔恨,恨上苍、恨自己!恨上苍无端的为何要将父亲夺走,才生出了这诸多的事来,恨自己、为何没能早日将仇敌尽早手刃,如此也不会这般深陷赌潭!如果父亲还在的话,他的幼弟该是多么愉快地成长,可惜现在却要为质与人,教他怎能不伤心难耐!
桓温去喝了很多酒,父亲走后,除了谢无奕来邀约他喝酒,他平日里从来不愿意喝酒,一喝酒总能让他想起父亲已经离他远去的伤心之事!
他喝得醉醺醺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就跑到谢无奕的府邸中去了!
他拍着那个谢无奕邀约过他很多次,他却不愿意走进的府邸的大门,他害怕看到别人都是一家人团聚又安然地过活着,那样只会更加刺痛他的伤心之事!
谢无奕看到他的时候,不免很是忧心地表示“元子,你怎么就喝成这个样子了?”
桓温借着酒劲儿,一边笑一边哭地表示“无奕,你知道吗,我跟你提过的我那可爱的幼弟幼子、他马上就要被我卖给别人了!”
谢无奕想要将桓温扶到偏厅休息,可桓温却怎样都不愿意进屋内,坚持待在院中,他开始哭得很伤心地表示“我的幼子才那么小,他才会笑、连路都走不好,却要被卖往别人家,这一切都是因为我不好!”
桓温说到这里的时候,便狠狠地捶向了自己的胸膛,那沉闷的声音,谢无奕在一旁听着都觉得让人生疼!
谢无奕不由拉住了桓温的手,阻止他道“元子,你又何苦这般折磨自己!”
那是桓温自父亲离世后第二次在谢无奕面前那般肆无忌惮的痛哭流涕!
桓温离开谢无奕的府邸之后,便决定再次去到赌场,他告诉自己从哪里跌倒的,就要从哪里爬起来,至少不能让家人跟着受连累!
不过那一次,他选择了邀约袁彦道跟他一起去赌场,时值袁彦道守孝期间,桓温原本还有点犹豫袁彦道会否帮他这一次!
他去找袁彦道禀明自己的来意后,不曾想袁彦道居然很痛快地答应了他。他笑着拍着他的肩膀表明“元子,这有何妨!”
于是袁彦道换掉了自己的守孝丧服,换了身衣服便跟桓温道了句“元子,我这就帮你把欠的债赎回来!”
当桓温带上袁彦道到哪债主哪里的时候,那债主虽然早有听闻袁彦道的赌艺之高,却不曾认识,看到袁彦道那般胸有成竹的样子,不由疑惑地表示“你该不会成为下一个袁彦道吧?”
袁彦道没有回应他,只是坐到了赌桌上,于是那债主便开始赌局。一开始,便是十万一掷,慢慢就上到百万。
只见那袁彦道每逢掷樗蒲就大喊大叫,丝毫不去在意旁人的目光。关键是那袁彦道在如此大喊大叫之后、竟经常能掷得最高彩“卢”,那债主见此,面色难免凝重了几分,果不其然就输给了袁彦道很多钱。
袁彦道跟桓温离开的时候,免不了打趣那债主一番“你到底认不认识袁彦道?”
袁彦道这最后的一番打趣,倒是很好地逗笑了桓温。他那长久沉重的心情,也唯有在那种时刻,得到了些许慰藉!
桓温也在内心,默默起誓,从此以后,自是再不踏入这样的地方!桓温想,他该去做一些,他本该做的事情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