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兰亭宴集
永和九年,岁在葵丑。
这一年的正月,凉州刺史张重华使王擢与苻健将苻雄(字、元才)战,擢师败绩。
暮春之初,王羲之提议到兰亭进行修禊(音同细)事宜。
谢安想着刘淼那一年来也是辛苦,便提议道“夫人,过几日,逸少便要在兰亭举行修禊事宜,夫人也随为夫一起去罢!”
刘淼不由疑惑道“你们一群男子前去的宴集,我一介女辈,想来总是不太合宜。”
谢安回应道“夫人无需多虑,为夫已建议逸少携随王夫人一起前同,自有女眷!”又心疼地表示“夫人,这些年月里着实辛苦了!”
刘淼便笑“也无甚辛苦,左不过是做一些份内的事情罢,自然比不上安石你的操劳!”她说这话的时候,便轻柔地偎进谢安的胸膛,免不了有所叹息的心疼道“虽然安石你,在外人眼中看来,甚是肆意潇洒,但是我知道,你从来都是活得那般沉重!我难免会想若是安石你,不要去理那些世事纷扰之事该多好,但是却很明白,这样就不是安石你了!”
谢安听闻刘淼如此道来,心中自然少不了感慨万千,最后仅化为了一句极度浓情的“夫人”二字。
刘淼自是会意,不由伸手环住谢安的身子,笑意吟吟地道了句“我唯一能做的,也只能是做好这些份内的事情,不让安石你太过操劳,我总是希望安石、你能稍稍过得轻松点的!”
兰亭宴集的那一日里,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浩浩荡荡的人群里,时不时传来欢歌笑语之声,好一番热闹的景象!
看到众人各自怡然自得的样子,王羲之不由倡议道“兰亭这里向来以景色宜人闻名,如今刚好赶上好时节,不如傍溪流而落座,引以为流觞曲水,如此可好!”
众人皆答“甚好”。
于时,便各自依着小溪两旁依次落座,王羲之位于最前头、谢安次之,以此鳞次栉比地全都落座完毕。
看到众人都落座好了之后,王羲之便对一旁的侍女道了句“把觞从上游往下放!”
那侍女道了个“喏”,便到上游将觞放于篮子中,让那装有觞的篮子随着溪流往下游流去。
王羲之吩咐完后,难免心旷神怡地表明道“这觞杯停于谁的跟前,便要即兴赋诗一首,若是不能,便要罚酒三觥!”
众人听闻此言,免不了要热火朝天地议论上一番!
谢安看着那群人眉飞色舞地一一谈论着些什么的时候,仅剩平心静气地思索着某些事情。他于这样的场合,向来是听人讲话的时候比自己说话的时候多!
不知不觉间那流觞便逗留在一人跟前,只见那人端起篮子里的觞,略作思索一番,便缓缓道来“细缊柔风扇,熙怡和气淳。驾言行时游。逍遥映同津。”
此人正是王羲之二子王凝之,彼时他已是十五六岁的少年了!
谢安看向那孩子,不由略微有点神思恍惚起来了,他第一次见到他,那个孩子还尚在襁褓,这一眨眼就已然是翩翩少年了!
众人听闻,不由拍手叫好,纷纷表示,这等才思敏捷之人“不愧是王氏好儿郎”!
王羲之听闻此言难免喜上眉梢地略略表示“众人谬赞了”。
那流觞在斗转之间,众人免不了会提及前朝的石崇(字、季奴)以及他的“金谷宴集”。那金谷宴集,是何等的令人心驰神往的盛会。
这其中便有人道“这想当年那石荆州的金谷宴集,大概便如我等今日这般盛大!”
王羲之听闻此言,不由眉欢眼笑地谦让道“哪里哪里”。
又有人接着道“这说起这石荆州,也是那一时的美誉,提及他,不由使人想起那武帝的母舅王龙骧(王恺,字、君夫)来,他们之间的斗富趣事,如今还是佳谈!”
接着又有人道“这说起那国舅王龙骧,便不由使人想起大将军王处仲来,当年这大将军跟王丞相去往国舅王龙骧的府邸,那国舅便让美人行酒,客不饮者,便要斩杀美人,那大将军也是镇定自若,当真就是不饮美人之酒,可怜了那美人、、、、”
那人话已至此的时候,王羲之的脸色早已有几许难色。
那美人自然是被拉去砍了。
谢安见状不由开口打断道“孔参军,该你赋诗了。”恰巧那流觞正逗留在他跟前。
谢安很清楚,对于现下的整个琅琊王氏来说,大将军王敦无疑是最为忌讳的人之一!
那一刻,那孔参军才意识到,自己一时兴起,竟犯了些禁忌之事,不由赔笑地道了句“一时兴起、一时兴起!”他这贸贸然地一端酒杯,又加上自己刚刚言语上的不在意,自然无心赋出诗来。
众人见状不由笑着打趣道“快快饮酒!”
又有人接着道“话说那石荆州也是傲气,每每将那国舅给比了下去,这样的事情也总是让人敬佩不已!”
他这一说,众人便一致地开始议论起关于石崇跟王恺如何斗富的逸闻趣事来,似乎刚刚有关王大将军的事迹从来不曾发生过。
这一提及有关石崇跟王恺斗富的事来,这众人的议论声便一下子沸腾起来。
这其中便有人喜见乐闻地开口道“这听说,这有一次那国舅王龙骧拿了一株晋武帝赐予的高二尺许的珊瑚树,那珊瑚树是枝柯扶疏、举世少见,于是便到哪石荆州哪里去炫耀了一番。那石荆州却是不以为意地直接用铁如意将那珊瑚树给当场敲碎了。那国舅王龙骧不免甚是惋惜,以为是哪石荆州嫉妒自己的珊瑚宝树,不由厉声斥责那石荆州。”他顿了一顿,爽朗笑着开口道“谁知那石荆州却不以为意地道了句‘不就一珊瑚树么,有何稀罕,我现在就还给你’,于是便命令下人将家中的珊瑚树全部搬了出来,那场面、那气势,那石荆州家搬出来的珊瑚树高三四尺的就有六七株,更绝的是石荆州那珊瑚树株株都是‘条干绝俗、光彩耀日’,跟国舅王龙骧一般高的珊瑚树更是数不胜数,那国舅王龙骧一看那个场面,内心不由十分失落!”
那人说完便得意洋洋地端起一杯酒向众人示意了番,之后便一饮而尽了,那众人自然是齐齐喝彩地同他一起饮下一杯酒。
这众人刚刚放下酒杯,便又有一人开口道“我还听说,这国舅王龙骧曾经用麦芽糖和干饭来刷锅,这石荆州便用蜡烛当柴火来煮饭。那王龙骧用紫丝布杂以绿绫里子做步障(古代显贵出行,设在道路两旁的幕布),长达四十余里;那石荆州便做了一个长达五十余里的锦缎步障来和他匹敌;那石荆州用花椒和泥涂墙(花椒活泥涂墙可以散发一种香气),那王龙骧便用赤石脂(一种风化石)来刷墙!”
他这厢刚刚说完,便听另一个人悠悠地开口道“更有意思的却还是有关这石荆州为来客煮豆粥的事,这豆粥是何等难煮之物,可那石荆州却能在片刻之间便让下人将那豆粥煮好;除了能快速煮出豆粥,他家在冬天还能经常吃上韭蓱(音同平)韲(音同鸡)(用韭菜、艾蒿等捣碎制成的腌菜,八月做这种菜,到冬天就很难得);还有一件最难得的事情,便是关于他们赛牛的事,这按理说石荆州家的牛不管是外形还是力气都是赶不上王龙骧家的,可巧就巧在,这每次外出归来、石荆州明明比王龙骧要晚到一点,他们两人争着进洛阳(隶属司州河南郡)城的时候,这石荆州的牛走了几十步之后就快得如同飞鸟一般,这王龙骧的牛原本还在他之前,到后来却怎么赶也赶不上。这王龙骧因为这三件事没少伤过心,于是他私下买通了石荆州的帐下都督和驭车人。那帐下都督便告知道‘这豆粥是因为早早将豆子煮熟磨成末,之后直接倒进煮好的白粥里,所以很快就能煮好豆粥;这冬天的韭蓱韲是把韭菜根捣碎再加些麦苗制成的;这牛为何在进城门之前跑得飞快,是因为在进城门的时候驭车人将车偏向了一边,那牛便跑得飞快。这王龙骧听闻了这些方法后,便一一照做了,他终于在石荆州面前扬眉吐气了一回!”他一气呵成地讲完这些趣事之后,又卖关子般的开口道“最后啊,这石荆州知道了是下人泄了密,一怒之下,便将那些下人全斩了!”
那人说完这一段轶事自是不甚开心。
谢安却听得不由皱了下眉,虽然早有听闻,但是这样听人将草菅人命的事当趣事来谈,心里难免有些不畅!
这一眨眼的功夫,那流觞便停留在谢安的跟前了。
王羲之不由喜形于色地开口道“可是到安石你了!”
谢安端起觞杯,向在座的诸位略略示意了一下,便饮了那酒,略微思索一番,便施施然地吟诵出来“相与欣佳节,率尔同褰裳。薄云罗阳景,微风翼轻航。醇醑(音同徐)陶丹府,兀若游羲唐。万殊混一理,安复觉彭殇。”
众人听闻此诗不由连连拍手称好。
王羲之乐不可支地连连表示“此乃谢安石之碎金!”
谢安却淡淡然地表示道“谬赞,谬赞!”
王羲之略一思索,不由惊叹道“这末两句‘万殊混一理,安复觉彭殇’实在是妙不可言,妙不可言!”又接着解析道“这世间万物同是一样,哪里还有什么长寿与早夭之分,实乃精辟之至!”说及此不由连连抚掌大笑,连叹“绝妙”。
众人经他这一解析,不由纷纷点头称赞!
这交谈称赞之间,流觞便停留在了谢万跟前。谢万从来都是工于言论、善于属文,这等即兴赋诗自是不在话下。他端起觞杯,洋洋自得地信口拈来“司冥卷阴旗,句芒舒阳旌。灵液被九区,光风扇先荣。碧林辉杂英,红葩擢新茎。翔禽抚翰游,腾鳞跃清泠。”
众人自是一致拍掌较好,谢万不由故自炫耀道“诸位难道没觉得这‘碧林辉杂英,红葩擢新茎。翔禽抚翰游,腾鳞跃清泠。’末两句尤好么,颜色对比鲜明,词句对仗工整,‘翔禽’跟‘腾鳞’更是有生动的画面感扑面而来!”
众人听他这般解析道来,不由连连赞叹地表示,这末两句诚然很妙!
谢安见谢万还是这般,不由心情很好地笑了笑!
接下来依次便是:
散骑常侍郗昙的“温风起东谷,和气振柔条。端坐兴远想,薄言近郊游。”
颍川庾友的“驰心域表,聊聊远迈。理感则一,冥然元会。”
颍川庾蕴的“仰怀虚舟说,俯叹世上宾。朝荣虽云乐,夕毙理自回。”
听闻庾氏兄弟俩的诗句,谢安不由抬眼向他们看了过去,也算是颍川庾氏的好儿郎!
这之间自然有很多人赋诗,不过谢安也没能一一记得下来,能记下来的,自然是他有过关注的一些氏族。
一轮过后那流觞便又回到了王羲之哪里,彼时他已然是二度赋诗了,这一路的饮酒,已然开始让他面色泛红起来了。
这一轮里只见王逸少,乐乐陶陶地端起觞杯,略略思索一番便诵吟出口“仰望碧天际,俯瞰渌水滨。寥朗无涯观,寓目理自陈。大矣造化工,万殊莫不均。群籁虽参差,适我无非新。”
众人听闻莫不赞口称绝。
谢安却觉着王逸少的“大矣造化工,万殊莫不均。”,跟他诗的末两句很有异曲同工之妙,不由敬了王羲之一杯,会心地笑了一笑!
这一年里,他的从兄安西将军谢尚成为了尚书仆射(音同叶),并都督豫、杨、江西诸军事,领豫州刺史、镇历阳(隶属扬州淮南郡),仇池公杨初为苻雄所败。
王羲之甚是担忧的有关殷浩北征的事情,以殷浩败绩告终。
谢安心里很明白,殷浩接下来的境况肯定好不到哪里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