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房屋里。
卢广信坐在书桌前,双目半开半阖,摇曳的烛火将他的影子拉的极长。
好半晌。
卢太守嘴唇翕动:“你来了。”
话音未落,便见虚空中宛若一声水滴落入湖面的声音响起。
【世界】
撞了进来。
黑与白的界限变得分外明显。
“哇哦~你还真是不怕死。”
一个全身都笼罩在黑衣之下的男人出现在书桌右侧,他的面上带着玄铁面具,面具上隐有数道划痕,细细分辨就能看出如群星若网,呈井字。
井宿的面具就象一张迎头之网,又如一片无底**。
井宿部之首,萧清。
他瞥了一眼身后,那里卢广信还是老样子,坐在椅子上,双目半开半阖,而他所在的位置则是处于另外一个空间里,整体呈单调的黑色。
两者之间好似触手可及,但给人一种咫尺天涯的感觉。
尽管不是第一次见识到,可萧清心里依旧不免有些吃味,这可是多少武人一辈子甚至十辈子都不可能达到的境界,天资、努力、奇遇缺一不可。
有时候,人与人的差距就是这般巨大。
就好比,
天与地。
卢广信微微瞥了他一眼,连想都不用想都知道这家伙脑子里在想什么,就是因为杂念太多,又见识到了更高层次的力量,老是无法真正静下自己的本心。
“你呀……要是这辈子都不收敛下自己的心,基本无望咯。”
说着,他用手指往身前虚空轻轻一抹,就如同用颜料涂抹色彩般,【世界】渐渐有了颜色,只是眨眼的工夫,便与隔壁的真实一般无二。
“要是真的单纯收敛心,就可以突破到你这境界,那可真是要烧香拜佛了。”
萧清撇了撇嘴,拿下玄铁面具,花白的双鬓微微飘扬,露出一张约莫三十五上下,眉眼间细看越有味道的脸。
他眉头轻轻一挑,说道:
“行了……别扯那些有的没的,你早就知道我要过来?”
老卢右手慵懒地支着下巴,虎目睥睨,声音雄浑而低沉:
“我过来的时候,于海跟我说你也接到了旨意,紧随我其后到达行宫。等我面见圣上,看见幽州舆鬼部之首王清化的时候,我就明白为何叫你过来了。”
“啧……”
萧清索然无趣地砸吧了下嘴,语气莫名:
“老王那家伙,是我亲自押送到大牢里的,我亲眼看着这货武道全失,瘫成一团烂泥。”
卢广信不以为然:
“这家伙,
“迟早有这么一天的,我知道你与他关系匪浅,但这事情你又不是第一次警告他了,利欲熏心,咎由自取罢了。”
萧清一噎,白了这个混账一眼,直接换了个话题:
“那说说吧,今夜你跟圣上说了些什么。”
”哎——“
卢广信轻叹了一口气,将今晚发生的始末告诉给了萧清。
他们两人的关系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关系匪浅,就好比李羡于李昭,都是可以在生死关头放心地把后背交给彼此的人。
萧清双手环抱,面色肃穆,话音郑重:
“所以你就把麾下二十万军队的生死、前途交给了这个小家伙身上?!”
萧清他心里清楚的很,什么为了整个幽州武将的前途与未来?
狗屁,
瞎扯!
他与卢广信幼年时相交,一路走来,这个混账玩意什么脾性,他能不清楚?
人都是自私。
不排除那些真的道德高尚,一心为了天下苍生,为了黎民百姓的圣人。
但萧清太明白这混账玩意了,他压根就不是那样的人,他丫的就是个自私的家伙,根本就没有其他人口中说的那么高尚。
他就是为了自己手下的二十万军队,为了风火山林,才这般跑东跑西。
所以,
萧清才对卢广信的决定产生质疑!
你真的要把你二十万军队的前途、未来交给一个小家伙?
李羡……
他知道,比试的时候,这个小家伙的表现他也看在眼里,不得不得说确实是个很有野心、很有实力甚至极具人格魅力的人。
但他太年轻了……
“他太年轻了!”
萧清这般想,也是这般对卢广信说的。
卢广信平静地摇了摇头,看着萧清,认真的说道:
“就是因为小羡年轻,他才是最好的火种。”
没等萧清追问,他便接着说道,只是这语气里不免带上了一丝遗憾的意味:“要说我手底下要没比小羡强的将领,怎么可能?
“国富今年不过二十八,他已经慢慢地摸到那一道门槛了,论实力、资历、带兵作战的经验哪一点不比现在的小羡强?”
这话说的,
萧清瞬间纳了闷,他不解的问道:“既是如此,为何不在殿前把吴国富推上台前。”
“哎——”
老卢脸上的表情有些微妙,不知自己该笑,还是该叹气,总之他瞥了萧清一眼:
“国富现在站的位置已然不年轻了。”
“……”
啪~
“你真要改改你这说话的毛病,有啥事不能一口气说完,非得我问,我猜,你才最后告诉我。”
萧清一拍大腿,手里拿捏着的玄铁面具在指尖上下转动,他看着卢太守,吐槽道:“在你手下当兵,那可真是够累人的。”
“嘶——”
一股比凛冽的寒风还要冰冷、可怕的杀意悄然降临。
“咳咳咳……”
萧清咳嗽了两声,干笑了两声,自叹不如道:“要不怎么说你就坐上了太守的位置,而我就只能一直呆在井宿之首,我懂了。”
“呵——”
卢广信冷笑一声,毫不示弱的怼了回去:
“要是让你手底下的人知道,号称【冷面阎王】的萧清,在私底下竟是这般模样,也不知会作何感想!”
萧清挑了挑眉锋,轻笑道:“他们又怎么可能知道!”
插科打诨后。
两人又回到了方才的话题。
萧清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
“你手底下二十万兵就挑出他一人,就没人比他强?还是因为他是张正的弟子?”
“……”
老卢没有急着回答这个问题,其实这番决定,更准确的来说是临时起意。因为在此之前,他心里就有好几个预选的“火种”。
“也不是,一种直觉。
“说起来……我还记得第一次跟小羡见面的时候。”
眸底逐渐浮起一抹追忆。
“那时候,他带着张正的推荐信来明镜司找我,说实话在见到这个孩子之前,我心里其实还挺纳闷的,你说……就那张疯子还收了个徒弟?
“可是……当看见他的第一眼的时候,我心里大抵上有点明白,为什么张正会特意写了封信给我。
“李羡这孩子……”
萧清看着卢广信粗犷刚毅的脸庞,眸底有些无奈。
这番话,与其说是讲给他听的,倒不如说是讲给老卢他自己听的。
萧清就是看出了这一点,才插科打诨让这混账玩意心里能不要那么沉重。
这与武道、心灵境界无关,老卢做了二十年的太守,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位置,多少人从微末时就跟在他身后走到现在,又有多少人半道上倒在了尸骨路上。
一将功成万骨枯,
从不是说说而已。
到了他的位置,早就不是孤家寡人一个,已然做不到说不要就可以不要,说撒手不管就撒手不管的地步,他卢广信就不是那样的人!
他手底下整整二十万的军队,兵卒看什长;什长看屯长;军侯看校尉;校尉看将军;将军看着他的决策。
这份担子,是他必须要承担的。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这边,
话语没有停歇。
“李羡这孩子,很聪明也很有野心,
“大概在第二次见面的时候,我才真正明白这小家伙与其他人不同的地方是什么了,他的路一直很明确,从未有过迷惘,他明白自己真正想要什么,要做什么。
“随后接下来近一年的时间,我看到了这孩子的成长。
“以上,
“这才是我选择他最大的原因,这件事对他来说既是考验,也是机遇,若是能突破这道难关,他便是一遇风云变化龙。”
萧清看着卢广信眸底的神采,心里松了一口气,调侃道:
“你看……我这样做个井宿之主不也挺好的,也不用想那么多烦心事,就算实力堪比仙佛,还不是要为了俗世间的琐事,忙忙碌碌。”
卢广信瞥了萧清一眼,不屑道:
“升不了官,就别拿实力说事,净扯这些有的没的。”
萧清一噎,紧接着双拳紧握,怒目而视。
他的背后一抹阴影般的庞然大物倏地出现,几乎将整个【世界】笼罩、塞满。
“哎呀……开个玩笑,咋还能真动起气来了。”
老卢粗犷的脸颊顿时笑成一团,连忙转移开话题,面色倏地变得极为严肃:
“对了,蛮族那边查的怎么样了?”
萧清狐疑地看了一眼这混账,身后的炁缓慢消散,语气也变得正式、郑重起来:
“舆鬼那边毫无进展,自战争结束后,考虑到蛮人的机动性,我们的线已经拉出近数十万里之遥呈蛛网般辐射开来,可惜……一无所获。”
他挠了挠头,有些不太确定道:
“其实……后来舆鬼那边顺着那支蛮族骑兵的踪迹重新追踪了回去,发现这支骑兵很有可能是从无尽草原深处,花了数百年的时间一路长途跋涉重新回来的。
“就为了看他们曾经的圣地一眼,已然全部死光了。
“说不定,这已经是最后一批蛮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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