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婉兮这一劫算是躲了过去,但宫里的混乱才刚刚开始。
入宫以后,清华道长直接找到了皇帝。
彼时皇帝正坐在鹊迎湖边钓鱼,冬日的湖面平静无波,倒映着越发阴沉的天空,湖里的水像是被染了色般黑不可言。
“陛下。”清华道长走上前唤道。
“嘘。”皇帝立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别把朕的鱼吓跑了。”
清华道长失笑,温声建议道“陛下若真想钓鱼,还是先命人准备些鱼饵罢。这鱼也有脾性,想要它们咬钩,您总得先给些好处。”
“就怕它们贪得无厌,不知满足。”皇帝意有所指地说着,然后转移了话题“道长,你的鱼上钩了吗?”
“微臣的鱼,可不是一条普通的鱼,她是一条懂得感恩的好鱼。”
“哦?”皇帝来了兴致,将手里的鱼钩递给一直默不作声地守在旁边伺候的福公公,又用其他宫人递过来的温温的湿毛巾净了手,然后站起身来“快跟朕说说。”
“微臣出城去寻找流民们发放干粮时,正好遇到被走投无路地流民们拦路抢劫的叶三小姐,她从虎雁山返回京城,身边只有一个婢女一个车夫,但流民足有八人,而且皆手持农具。微臣替她赶走了流民,顺便以救命之恩请求她帮忙,她同意了。”清华道长徐徐说道。
这番话其实有损叶婉兮的闺誉,但损害不大,毕竟她不是独自一人,只是真正的实情肯定不能让皇帝知道,故两害取其轻。
清华道长的声音像是醇厚的美酒,极为好听,故这几句话里的内容虽然很是寻常,但皇帝听着倒也不觉乏味。只是他隐约觉得事情断不该如此简单,转念一想道长是他最为信任的人之一,他不想说,他也不必多问,反正只要结果好便一切都好。
于是他道:“明日施粥时,你多派点儿人在暗中盯着,切不能出乱子。”
“微臣省得。”
等清华道长离开,皇帝看着静谧的湖水思虑了会儿,轻声问道:“她在哪儿?”
福公公一愣,随即明白这个“她”,指的是瑾贵妃,便恭声回道:“娘娘在景泰宫。”
景泰宫,是朱景烁居住的宫殿。
“摆架景泰宫。”
景泰宫内殿,朱景烁依然在昏睡着,瑾贵妃坐在床沿,接过宫女们递过来的温毛巾,仔细而轻柔地擦拭着从他额角溢出来的冷汗。
听到宫人们通禀着“陛下驾到”,她动作微顿,美目中有恨意一闪而过,但随即她便恢复成素日里的雍容模样,继续替朱景烁拭汗。
她的儿子,她唯一的儿子,小时候也曾活泼可爱,蹦蹦跳跳,那时候的他完全就没个皇子样,不仅经常爬树捉鱼戏弄宫人,甚至还偷偷溜到御案前在奏折上胡乱涂鸦……那时候她总希望他能安静点儿,听话点儿,省事点儿。
后来他真的安静了,听话了,省事了,可他也中了奇毒,双腿近乎残废,再也站不起来了。
这种毒发作起来的时候,曾疼得他到处打滚,甚至于撞墙自戕,那时候他没日没夜的嘶声痛哭,她便没日没夜的抱着他哭,哭得吐出心头血,不仅差点儿哭瞎了眼睛,还差点儿丢了性命。
她从昏迷中醒过来的时候,他就安安静静地坐在她床边,不哭不闹,但也不笑,他像是突然丢失了喜怒哀乐的情绪一般,脸上再也没有流露出任何的表情。
最开始她不明白,看着他忧心忡忡,后来她才知道,原来他面无表情,是不想让她看到他的痛苦。他时时刻刻都在承受着噬骨之痛,要想不让这份痛苦流露出来,他只能将所有的情绪都压在心里。
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在他脸上看到过任何表情!
思绪纷乱间,瑾贵妃听到身后有熟悉的脚步声响起,脸上便浮现出冷漠的情绪,她抬起头,声音比她的表情更冰凉:“你来做什么?”
他们虽然同住在这座宫城之中,但自从那件事情以后,这么些年来,他们私下里竟从未见过面。皇帝张了张嘴,最终只说了四个字:“我来找你。”
他没有自称为朕,而是用的我字,就像从前他在她面前那般,不以皇帝自居。
“滚!”瑾贵妃毫不留情地赶人。
她的语气里有着毫不掩饰的憎恨及厌烦,像是他不是整个大明王朝最为尊贵的男人,而是服侍她的宫人一般。
好在偌大的宫殿里,除了她跟他,便只有昏昏睡着的朱景烁,并没有其他人。于是皇帝没有生气,仿佛早已料到她会这样回答:“瑾瑜,帮我个忙吧。”
他一出声,便知道她会拒绝,于是补充道:“事关烁儿。”
瑾贵妃拒绝的话已到嘴边,闻言便抿了抿唇。她美目微抬,扫过皇帝的脸,见他神情认真,于是她的脸色虽然依旧冷沉,但好歹是松了口:“你说。”
“你这几日忙于照顾烁儿,可知道连日降雪压垮无数民居,致使京郊周围出现数万流民的事情?”
“我知道。”瑾贵妃脸上的神情很淡。
如果是这件事情,确实关系到朱景烁的性命以至于将来,她的双眸中染上些许认真。原以为这件事情他会办妥,现在看来,情况可能比想象中更棘手?
“道长已找到人选搭棚施粥,但城外有数万流民,只她一个人的力量不够,必须得让更多的人站出来,尤其是朝堂里那些的禄蠹之辈!”
“明日便是除夕,各部已封印,文武百官不早朝,难道你打算私下里去一个个地找他们?”瑾贵妃说着,忽地想到什么,抿唇不再说话。
果见皇帝说道:“正旦那天,但凡有品阶的内外命妇皆需进宫朝贺,如今……已不在世,命妇们会按惯例到咸福宫赞拜,我给你一份名单,你到时候单独接见她们。”
说着,皇帝从怀中取出一个折子,递给瑾贵妃。
瑾贵妃抬手接过折子,摊开扫了一眼,见上面不仅仅记着名字身份,还有他们子孙后代于素日里做过的腌臜事情,心里便明白过来。
皇帝这是让她在接见命妇的时候,寻个时机将这些过失抖露给她们,以此来威胁她们的夫家站出来施粥救济灾民。
这样的手段,委实上不得台面,他却要她来做……瑾贵妃心里窝着火,朱唇轻启,说出来的话自然暗含嘲讽:“正旦那日,文武百官朝贺天子,陛下为什么不自己讲述这些事情给他们听?”没有亲询问上架的事情,就是全部都知道的意思?不用我普及普及知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