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色褪去,天边渐渐泛起一抹微红的朝霞,晨光中的安远城上空萦绕着一层薄薄的水雾,恍若披纱少的女,清澈娇羞。
喝——喝——喝——
与往常一样,城西的一片占地二十余亩地的巨大院落里,又在这个时候传来了一阵机械的呼喝声。
晨光透过树影洒在半亩大的水池中,闪动着粼粼的斑驳光亮,赵毅双手持刀,神情专注,波光倒影在他的脸上,让那张刚毅的脸孔显得更加棱角分明。
随着每一次喝声响起,肌肉就会急速的一缩,让他那健硕的身影瞬间充满了爆炸力,恍若一尊力与美的雕刻。
刀势沉重而缓慢,每一下斩入水中,却不曾激起一丝水花,整个过程平稳中透着诡异,只有当长刀重新提起的时候,才会带起一溜晶莹的水线,在微弱的晨光中微微闪亮。
呼喝声中气十足,高昂顿挫,暗藏一丝肃杀,连周围的空气都蕴满了沁人的寒意。
作为惊雷刀的传入,赵毅沉浸刀道乐此不疲,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武痴,为了能够安静的参悟刀法,他每天都会早早起来练刀,数十年坚持不辍,看似平淡无奇的每一斩,其中都蕴含了他对于刀的执着,凝结着他挥洒的汗水。
然而,努力并不能代替天赋,虽然刀道略有成就,但已年近四十的他,却才突破到武者六层,再想前进一步艰难无比,眼看着年纪渐长,身体开始逐渐的走下坡路,此生的武道成就也就基本止步于此。
不过,一向乐天的性格,却让他并没有为此消沉颓废,反而将精力更多的投入到对刀法的钻研之中。他的坚持和努力没有白费,在刀道上的成就为他在武林之中赢得了更多的尊敬,“刀痴”的绰号由此而生。
一千斩!
一刀劈入水中,动作轻盈连贯,看似简单的动作,在他的手上却充满美感,这是经过千锤百炼之后,简洁协调之美。
劈完了最后一刀,赵毅终于止住刀势,重新直起身发出一阵粗重的喘息,虬结喷张的肌肉随着呼吸不停的收缩,恍如是在颤抖,腾腾散发的热气和着细密的汗珠贴在他的皮肤上,看上去就如同是披着一件珍珠短衫,映着已经大亮的晨光晶莹闪烁。
初阳已经升起,清晨的寒意顿时被驱散许多,赵毅用手抹了一把脸颊成串的汗水,枯燥的修炼,没有让他的脸上露出丝毫倦色,反而更显精神奕奕,一对粗重的眉毛下,双睛烁烁闪亮,犹若是天上遗落的星辰。
忽然间,他的目中猛的闪过一丝寒芒,手中长刀毫无征兆的挥起,贴着水面狠狠横斩而出,原本微微荡漾的池水顿时砰的炸开,烟花般飞溅。
嗖——
一条手臂粗细的水柱突兀的自水雾中飞出,犹如一道白色匹练,带着金属般的破空声,直奔岸边一块巨石斩去。
啊——
伴随着一声尖锐的惊叫声,巨石被水柱轰然斩得粉碎,顿时腾起一片飞尘烟雾,碎石迸溅得到处都是。
“赵疯子!你就是一个精神病!……”
尖细而又有些发涩的怒骂声突然响起,旋即一个瘦小的身影从尘埃之中窜了出来,双手不时的挥舞着,驱赶着周围的飞尘,发出一连串的急促咳嗽。
“嘿嘿……”赵毅见此不觉发出一声嘿嘿的傻笑,却又突然双眼一瞪,破口怒骂起来:“矬鬼!你TM没事就过来偷看我洗澡,是何居心?孙大胖果然没说错,你就是个玻璃!”
来人名叫武良,和赵毅一样都拜在白马院主魏惊城的门下,虽然名义上是赵毅的五师弟,可实际上二人之间从来都不对付,时常互呛怄气,甚至大打出手,原因无它,只因为赵毅长得实在是太威猛了。
此时被赵毅这么一骂,武良顿时气得一蹦老高,尖着嗓子破口大骂:“赵疯子!赵白痴!你当这武院是你家开的呢,老子爱去哪去哪,管你鸟事?你居然敢动手,你当老子好欺负是怎么的!……”
说话间,武良露胳膊挽袖子,立刻做出一副跃跃欲试的就要冲上去拼命的架势。
站在水里的赵毅也不是善茬,手中长刀一指武良,满脸鄙视:“锉鬼有种你过来!看老子怎么修理你!”
二人隔着十多丈破口大骂,都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可偏偏谁都不敢先动手,只是满口唾沫星子乱飞逞一时口舌之利。
没办法,如今后院的那个老家伙已经回来了,他们也就只好低调一点了。
就在二人隔岸互动,骂得正欢的时候,忽然院子门口处传来了一声低低的叹气声,二人顿时犹如被施展了魔法,立即同时止住了声音,刚刚还是一脸的浓重煞气,顷刻间烟消云散,转而都变得慈眉善目了起来。
此时,院门处闪过一道欣长的身影,见此人眉目冷峻,面色柔和,额下一部黑亮的长髯飘在胸前,衬托着一身的白色儒衫,显得潇洒飘逸。
此人正是白马院主魏惊城的大弟子马长空,为人中正平和,老成持重,也是这白马武院的实际掌管着。
而那名义上的院主魏惊城却很少出现在外人的面前,甚至就连院中的弟子都很少有人认得。
马长空站在院门口,并没有走进来,只是对着二人摇了摇头,有些哀其不争的斥道:“你说你们两个,都一大把年纪了,也不知道检点,这一大早就开始闹,难道不知道老师已经回来了吗,真的非要等他老发火你们才甘心吗!”
听见大师兄这番话,二人心中同时一个哆嗦,再没有了刚才的那一身的嚣张气焰,立刻都变成了温顺的小猫咪了,不为别的,只因那老家伙的手段实在是太狠了!
见二人都老实了,马长空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朝着二人微微一点手:“都跟我过来,老师有事要说!”
二人闻言,顿时都警觉了起来,赵毅连忙屁颠屁颠的跑过来,满脸紧张兮兮的追问:“到底是什么事啊?师兄透点风声呗,该不是他老事情办得不顺,又想拿我们俩撒气了吧!”
嘘——
此时武良也已经凑了过来,听他这么一说,连忙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一双小眼睛賊兮兮的瞥了一眼周围,这才一脸紧张的斥道:“你不要命了,小心自己的一身皮子!”
赵毅闻言一愣,随即恍然,脸色旋即吓得煞白若纸,随即冲着武良呲了呲牙,一脸感激的谢道:“谢了啊!还好你及时提醒,还好他老没听见!还好……”
赵毅还想继续墨迹,武良却有些烦了,随即轻咳一声,幽幽说道:“别自作多情,我只是怕被你连累而已!”
赵毅闻言,只是狠狠的横了对方一眼,却没有再说什么,而随着二人不再说话,周围的气氛也随之变得紧张了起来,而走在二人之前的马长空从始至终都没有再说一句话,沉默的三个人穿房过院,朝着后院的深处走去。
白马武院地处城西礼凌街白马巷,占地二十余亩,是一个三进三出的巨大建筑群,在这安远城中,除了王家和谢家之外,也就要属这里了。
前院是武院的正殿和藏书阁等建筑,楼阁巍巍大气恢宏,其间点缀着花圃假山,乍一看上去恍如是到了那家大户人家一般,完全找不到半点武院的影子。
而过了正殿,便会看见一块数亩地大小的巨大练武场,周围是武院弟子的房屋,将这座巨大的练武场环绕在中央。
而过了弟子的院落,便是后院,这里是院主和几位弟子们居住的地方,这里不像前院那样壮观大气,也不像中间那些弟子住处似的简陋,这里林木茂盛幽静雅致,恍如是到了山野之间一般。
一条石子小路弯弯绕绕,小路的尽头,有一座草堂,在周围茂盛的林木掩盖下,显得有些阴气森森,透着一股诡异的气息。
草堂前,跪着一胖一瘦两个中年男子,左边那个高大肥胖,跪在地上整个人都快将自己蜷成了一个肉球了,微微红润的皮肤泛着油光,保养得连一个褶子都寻不见,此人名为孙世文,是魏惊城的三弟子,人称“孙大胖”,在五个弟子之中也算是搬弄是非的行家里手,却很少被事主找上门,只因这幅憨厚的外表掩藏了他太多内心的险恶。
相对于孙世文这副让人看了就有饱胀感的模样,旁边的卢海龙看起来就要顺眼多了,剑眉醒目斯斯文文的,额下三缕短须修剪得顺滑整齐,透着一丝儒雅。
在魏惊城的五个弟子之中,卢海龙排行在四,悟性和资质也是众人中最好的,才三十出头的年纪,修为便已经到达了五层巅峰之境,为此也最受魏惊城的喜爱,只是性格有些冷漠孤僻,不喜与他人交缠,只一心向武。
就像是现在,即便是跪在这里,卢海龙的脑海里也仍在思索着关于武道的问题,看上去目光呆滞有些走神。
旁边的孙大胖同样默不作声,只是那低垂惺忪的双眼怎么看都像是马上就要睡过去一样。
四周一片沉寂,只有风吹过树梢发出的沙沙声,草堂的门敞开着,里面一片阴暗,只能模糊的看到一道瘦小的身影,盘腿而坐……
赵毅小心的跟在大师兄的身后,随着距离草堂越来越近,他的神情也变得逐渐凝重,脚步放得极轻,就似暗影中隐藏着什么可怕的凶兽一样。
当转过一颗高大的橡树,透过浓密的枝杈看到草堂前跪着的那两道熟悉的身影时,赵毅终于长长的松了口气,暗道:“还好今天老家伙没发飙!情况应该不会太糟!”
忽然间,身后也传来了一声微弱的轻呼,赵毅这才发觉,不知不觉中,他竟然完全忽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人。下意识的回头一瞥,却见武良正一脸賊兮兮的朝草堂内张望,看上去说不出的猥琐,赵毅不禁鄙夷的撇了撇嘴,心中却有些心惊:“这锉鬼的轻功果然又进步了!……”
三人走到草堂前,紧挨着卢海龙他们并排跪下,从始至终,二人都没有抬一下头,如同两尊雕像。
嗯——
一声低沉的粗喘声自草堂内响起,深沉而又冗长,五人顿时一惊,如遭雷击般的同时直起了腰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