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贩早听得落葵的假货之言,恶狠狠的瞪着落葵,恼羞成怒道:“臭丫头,你胡说八道甚么,滚滚滚,滚远一点。”
落葵扬眸一笑:“你这钗可有甚么名目。”
“名目。你要甚么名目,一支钗还要甚么名目。”小贩冷哼了一声,眸光躲闪,已有些心虚了。
空青近了一步,偏着头道:“不对,你方才明明信誓旦旦,说这是三百年前百里霜与水蔓菁的定情之物。”
小贩登时哽住,唇边牵出讥笑,在心底暗骂,我说是就是么,你真是傻透了,这世上有几个像你这样人傻钱多的,自然骗一个是一个了。
夜色深沉,鬼市上的人像是被一阵风卷走,只转瞬间便空落落的,只余下空青落葵与小贩对峙,而京墨与曲莲不远不近的站着,揣着各样心思,眸光阴郁的望向二人。
夜风阵阵,拂过魂桥下的水,卷起淡淡的血腥之气,曲莲凑到京墨耳畔,幽幽轻声:“你看,他就是空青,是不是很好看。”
京墨不动声色的望了落葵一眼,抿了抿薄唇干干道:“这便是你说的君子世无双么,很平平嘛。”他瞥了曲莲一眼,抿嘴道:“你们还是见识太浅薄,轻易就被个纨绔子弟给骗了。”
“纨绔么,看上去比你可君子多了。”曲莲娇柔凝望京墨,只见他的脸色一寸一寸暗下去,抿嘴温婉一笑:“你说,他买这么个姑娘用的东西作甚么,我看,那钗是买来送给落葵的。”
京墨的脸色已阴沉的可以滴下墨汁,如暴雨前的层云,沉沉低压,难以抑制的要举步上前,说几句难听话。
曲莲拉住他,恍若全然不知他的怒意,却声音婉转如水的火上浇油:“落葵若不是对他有意,也不会收了他的镯子,你说是不是,听闻他还曾借给落葵一千两银子,替丁香赎身,啧啧啧,还真是出手大方,家底丰厚呢,不过落葵贵为郡主,甚么富贵没见过,怎么还会对他动心呢,或许。”她微微一顿,贴在京墨的耳畔,柔情蜜意流转着浓浓的水雾:“或许,或许他还有些旁人没有的厉害本事。”
笑语晏晏皆像是无意无心之言,但字字句句都像刀子在割京墨的心,他恨极了,后槽牙咬的生疼,怒目圆睁,恶狠狠的瞪着落葵与空青亲近谈笑,一言不发。
那厢,落葵冷笑着步步紧逼,小贩终于硬着头皮承认曾说过这钗的来历,她唇边勾起冷冽的淡笑,缓缓道:“那么,你知他二人的定情之物,是原本要给谁的吗。”
小贩咬着牙,暗恨这杀千刀的程咬金,抿着唇一言不发。
空青来回瞧着二人一对一答,不知所谓,凑到落葵耳畔隐隐含笑:“这金钗竟还是个定情之物么,那我买来正为合用呢。”
落葵微怔,只以为他买来是送心仪之人的,并未往深处细想,轻笑了一声:“那幸而你遇上了我,否则你就要送人个假货了,叫人笑话了。”她瞧着哑口无言的小贩,摇头讥讽:“你连这金钗的真正来历都不知,还敢卖假货,难怪这假货做的不这么真呢。水蔓菁原本是与苏合香定的亲,这金钗原本是苏合香亲手所制,要送给水蔓菁的,可后来,水蔓菁与百里霜互定了终身,苏合香便在此物后面,篆刻上了百里蔓菁,情定不离几个字赠与他们,而你这枚金钗后面,光秃秃的一片,半个字也没有,可见真是个假货。”言罢,她暗自抹了一把心虚的泪,其实她也不知三百年前那桩旧事究竟如何,方才的一切全是猜测之言,但也足以唬人了。
小贩有些色厉内荏,却又不肯轻易退让半步,只恶狠狠望着她:“这等隐秘的事,我怎知你说的是真是假。”
落葵眯起冷眸,牵动唇边,嗤的一声轻笑:“你可知我是谁吗。”她缓缓取下发间金钗,与空青的那支钗比了比,挑起唇角冷笑道:“我便是水家的女儿,这才是我水家祖上传下来的金钗,你可要瞧瞧吗。”
两支钗并在一处,高下立现,她伸出一只手:“二两银子拿来,破烂儿还你。”
见小贩迟疑,落葵仰首望天,四围黑漆漆的,连盏灯都没有,果然是个人鬼皆厌弃的绝地,她瞟了小贩一眼,莞尔道:“这时辰,府尹大人怕是已经歇下了罢。”她近了一步,眸光闪动,偏着头补刀:“你说若是将府尹大人从芙蓉帐里拖出来,他会不会恼羞成怒,赏你百八十个大板。”
此事终了,空青竟亦步亦趋的跟着落葵,一路跟她回了家,坚持要在她家住下,跟她学一学识古物的本事。
落葵望了望院内院外,家中不足为外人道的隐秘实在太多,贸然住进来个生人,只怕自己的一双眼眸不够用,不禁蹙着眉头,颇觉为难:“空青,并非我不肯留你,我们水家素有规矩,法不外传,若是你想学,须得正经拜我为师的。”
空青却抿着嘴一笑:“拜师就拜师,这有甚么难的。”说着,他一甩衣摆,顷刻之间做出下跪行礼的姿态来。
落葵大窘,空青的行为举止瞧着中规中矩,显然是正人君子中的典范,可没料到他怕自己赖账不还银子,为了赖上自己,竟连脸都不要了,她惨叫一声跳出老远,急的脸红耳赤,瞪着冷清双眸道:“你,你这是作甚么呢。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收你做徒弟,这不是要折我的寿么,我还没活够呢。”
空青左右为难:“那可怎么好,其实我也并不想学的多么深厚,略知皮毛,让我少折些银子就好了。”
京墨早就对空青心生警惕,趁着落葵跳开的功夫,死死拦在门口,不叫空青迈进院门一步,也不叫他看到落葵一眼,只撇着嘴厌弃道:“早说了法不外传,你挺大的个人,还这样纠缠不休的也忒不要脸面了。”
夜黑如墨,院落中的一丛丛野菊染过秋霜,开至极盛绚烂,月影下风动花移,清寒的月华在深橘浅黄的纤长花瓣上撒了淡淡银光。野菊之香,清幽中夹着苦涩,冷冽入心。
空青仰起头,越过京墨望住落葵,将她的脸庞牢牢印在深眸中,一眼不错的望着,厚着脸皮继续磨洋工:“落葵,那一千两银子我不要了,换你教我几招总可以的罢。”
京墨踮起脚尖儿,想要挡住空青的脸,谁想他踮起脚尖儿,仍比空青矮了一点,不觉恼羞成怒,大声喊道:“阿葵的名字也是你能叫的,你算个甚么人,走走走,赶紧走。”
落葵京墨后头探出半张笑盈盈的脸,笑容狭促:“银子要不要在你,教不教你在我,若你真不要银子了,我就却之不恭了。”
空青蹙眉,哽的厉害,这下可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他决意听从文元的教诲,将不要脸发扬到底,伸手扒住门框往里挤,一边挤一边道:“那不行,你怎么半点拿人手软的意思都没有。”
这下可真的惹恼了京墨,他深吸了口气,一把推开空青,口气益发不善:“走走走,赶紧走,这宅子统共就这么几间房,也住不下这么些人,要是你露宿街头冻出个好歹来,我们也赔不起。”
秋风瑟瑟,夜深人静之时,这厢喧闹不停,早惊动了左邻右舍,亮起灯烛探出头来看热闹,落葵见势不对,忙将京墨拉开,把空青让进院中。
曲莲在一旁看了许久,心思流转不停,若落葵心中另有了他人,那么与京墨退婚便是迟早之事,她定下心思打趣道:“京墨,你找这许多由头,不肯容空青住下,怕是因为他长得比你好,家底儿比你丰厚,你自惭形秽罢。”她近了一步,微微一顿:“我倒觉得,他与苏子同住一屋正好。”
不知何时,苏子悄无声息的斜倚在院门口,不知他揣着甚么心思,竟冲着空青咧嘴一笑:“若是你不嫌弃,便与我同住一屋罢,不过呢,这房钱与饭钱总是要交的。”
落葵拉住苏子,低声埋怨了一句:“苏子,我还欠着他一千两银子呢,怎好要他的钱。”
“你就这会儿找我要,我也没有啊。”空青咧嘴一笑,抖了抖袖子:“我这会儿穷的,口袋比脸还干净几分呢。”他在袖中掏了半响,掏出二两银子:“喏,就这还是方才落葵帮我讨回来的。”
“那就更得让你住下了,总不能让你流落街头罢。”苏子侧身,对空青不怀好意的附耳轻笑:“你这么个至阳道中人,也有求到我们嗜血道的这一日,我岂能轻易放过。”
空青微怔,瞬间觉得自己是自投罗网来了。
苏子丝毫没有给他深思熟路的机会,清朗笑道:“空青又不是想要学咱们水家的秘术,你有甚么不能教的,再说人家还救过你的命,救命之恩只是让你教给他一些识古物的本事来报,你还推辞,知恩不报才是丢了咱们水家的门楣。”
落葵抿了抿嘴,无奈道:“既如此,那你便在西屋住下罢,热虽热了点,但苏子一向爱吵闹,与他同住一屋的话,怕扰了你的清净。”
此言一出,空青唇边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来,倒是京墨撇了撇嘴,神色郁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