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话,一时之间都卡住了。
柳蔚满面深沉地站在那里,清冷的风从四周刮来。
当权王意识到纪夏秋并未按照他所说的,先行回客栈后,立刻询问,方知她又回了驿馆。
几乎是立刻,他马车也不坐了,跨上高马,驰骋着便往回走。
幸亏天色已晚,街上人并不多,否则按照他这个驰聘速度,多少也得造成点事故。
他赶到的时候,驿馆外的灯笼,还发着昏黄的光,光线映照下,大门外,站着几个人。
一辆熟悉的马车映入眼帘,还有那不讲道理的柳蔚的身影,就站在马车前,手上是撩开车帘的姿势。
“驾!”吼着马儿,长鞭一扇,高马吃痛,疯癫般的前行。
容棱远远地听到声响,回头往那边看去一眼,就瞧见了自家皇叔焦躁冷肃的面孔。
抵达驿馆门外,权王翻身下马,直接大走过去推开柳蔚,往车内一看,果然,看到了满脸泪痕的妇人。
从柳蔚手中夺过车帘,他“啪”的一下放下,直接挡在马车前。
容棱下意识的上前,也挡在柳蔚面前。
叔侄二人,四目相对,权王冷凛地道:“先行告辞!”
说完,自己亲身坐上马车车辕,那个平日里车夫才会坐的地方,提着缰绳,就要驱车。
柳蔚绕开容棱,上前两步:“我说过她可以走了吗?”
权王捏紧马鞭,看着柳蔚:“你最好搞清楚,你是在跟谁说话,别以为本王真怕了你。”
柳蔚反唇相讥:“阁下,是里面妇人的什么人?凭什么是你来带走?”
权王皱眉,这种质问,让他很不高兴!
他对这个柳蔚向来宽厚,一来,她是纪夏秋的女儿,二来,则是因为容棱,但此时,他头一次生出想敲晕她的念头。
手里的马鞭又攥紧了些,他想,若非年纪大了到底知道轻重,他怕是已经一鞭子朝她脸上扇过去了。
柳蔚哪里看不出对方脸上的杀气,但却纹丝不动,依旧挡着:“为何不说,你是她的谁?我与她说话,需得你跑来出头?权王是不是太闲了,谁家的闲事都要管上一遭!”
“混账!”怒骂一声,权王已是青筋暴跳。
容棱将柳蔚拉到身后,一双眼眸,与这位皇叔对视。
气氛一触即发。
红姐儿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走到马车前,一把掀开车帘走了进去。
柳蔚透过那车帘的缝隙,又见到了车内哭得不成样子的妇人,妇人有一张她永远也忘不掉的脸,一模一样的脸,她母亲的脸。
柳蔚深吸口气,直接对着车厢里的人道:“柳陌以就在里面,你当真不见他?他挡了人的道儿,在大牢里关了好一阵子,后又被人带去猎场,供那些富贵子弟游猎捕获,我找到他时,他已命悬一线,生死不知,身上多处致命伤,若晚半刻,便会药石无灵,魂归极乐……”
柳蔚将话说得严重,无非是想将车内的人留下。
可车内毫无动静,车里的人,似乎无动于衷。
柳蔚有些焦躁,眼看权王捏着马缰就要离开,便脱口而出:“他不是你儿子吗?你是抛弃子女成瘾了?不要一个,另一个也不要了?”
权王立刻朝柳蔚看去,眉眼全是戾气:“闭嘴!”话落,长鞭直接甩下,朝着柳蔚的方向。
柳蔚一动不动,容棱已单手接住那来势汹汹的鞭子,在掌上卷了两圈,沉默的看着车辕上的皇叔。
权王将鞭子扯了两下,扯不回来,气得一脸不好,索性丢开,不要那破鞭子了。
容棱将鞭子夺过来,随意扔到一边。
柳蔚的话,是说得过分了,自己也感觉到了,但不说重话,她心里这口气就会堵着。
“做人,能不能有骨气一些?自己的做过的事,自己却不愿面对,你可是一直这么没用?”柳蔚上前一步,语气咄咄逼人。
一直这么没用?不,以前,她是个敢作敢当,直来直去的人。
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变得这般懦弱了,需要躲在别人身后,需要仰仗他人的羽翼。
纪夏秋狠狠捏了捏手心。
红姐儿心疼的握住主子的手,喉咙哽咽,竟是跟着一起哭出来了:“坊主,您究竟怎么了?您别哭了,我看着伤心。”
马车外的声音,还在不住地传进来。
“柳陌以还不知他的母亲来了,你前脚走,我后脚便能告诉他,告诉他你如何心狠!明知他伤势严重,竟连看都不愿看上一眼,还跟着别的男人跑了!”
最后那句,柳蔚是不愿说的,但话到这里,已经收不住了,可说出后,连自己都觉得难受。
红姐儿已经受不住了,撩开车帘就要理论,可刚一动,手却被坊主抓住。
回头去看,就看坊主对她摇头。
“这人不能这么污蔑您!坊主,他什么都不知道!”红姐儿握紧拳头说。
纪夏秋还是摇头,吸了吸鼻子:“她不会说的,她只是吓唬我。”
红姐儿皱起眉,垂着脑袋,不再吭声。
纪夏秋以为,自己能受住女儿所有的冷嘲热讽,只要自己不出去,只要捱到对方词穷,失去耐心,容煌就能驾车离开,自己今日,就算躲了过去。
原本是以为,柳蔚不识得自己,才大胆的去而复返,心中惦念着久久未见过的女儿,又担心儿子,她想得很好,想以柳陌以母亲的身份,见一见柳蔚,靠近柳蔚一些,与柳蔚说上两句话,却没想到,柳蔚分明是认得她的,刚一露出,柳蔚便步步紧逼。
咬紧牙关在车厢的角落,听着外面不间断的嘲讽,闭着眼睛告诉自己,很快就过去了,很快就可以走了。
却在这个关头,突然听到熟悉的名字。
“柳桓知道,他娶了一个这样的女子吗?”柳蔚问。
纪夏秋心里那根弦,仿佛一下崩开了。
就连红姐儿也愣住了,柳桓这个名字,太熟悉了,坊主的房间里,至今还藏有那位的灵位,一日三餐,从不间断的供奉,且次次都是坊主亲手上香,亲手换供果。
那是坊主的相公,少爷的父亲,哪怕柳桓这个人,她从未见过,但坊主对其的情分,却是做不得假的。
她曾见过,有次清晨伺候,瞧见坊主还在睡,眼睛都是哭肿的,而坊主怀里,就抱着那个灵位。
她叫醒了坊主,坊主醒来后摸了摸的眼睛,一边将灵位放回去,一边说:“昨夜做了噩梦。”
什么样的噩梦,会让坊主怕成这样,什么样的噩梦,会让坊主需得抱着一个灵位入睡,才能心慰?
红姐儿不敢问,但心里却知道,哪怕过世多年,这个男人,也从未在坊主心中褪色过,他或许,比许多还活着的人,在坊主心中更重要。
外面那人说到了那位,她想,坊主应该忍不住了。
果然,几乎是立刻,坊主便睁开眼睛,撩开车帘,步下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