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倒在那里无声无息的人,常嘉赐愣了一会儿才想到要去查探,他抖着手抓过一边的衣衫披拂在身,僵硬地跨出了木桶。
“东青鹤……”常嘉赐防备地叫了一声。
没有回复。
“东青鹤……东青鹤!”
常嘉赐走到地上那人的身边用脚踩了踩他的背,依然跟死了一样,常嘉赐终于确认对方是真没了意识。
他慢慢蹲下身,视线先落到东青鹤的脸上,长长的不知是被汗还是水浸没濡湿的青丝黏连在了他的侧脸,东青鹤向来亮若星辰的双眸此刻也紧紧的闭合着,方才还抱着自己的双手则无力的垂落在一边,苍白、孱弱……真想不到有一天也能用这般的词来描摹眼前的人。
常嘉赐将他上上下下细查了一圈后,目光顿在了东青鹤修长的脖颈间,白皙而无力,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常嘉赐的手指微微一松,放开了抓握的衣衫,慢慢地抚上了对方的喉咙口。轻缓的脉在指尖跳动,告诉着自己东青鹤还活着,可是他现下没了知觉,也无力反抗,如果自己再用些劲,那么重重一掐,那细细的脉象是不是便会消失了?
那么他常嘉赐就终于如愿,终于能摆脱那纠缠的命数,从此这世间再无眼前人,再无东青鹤……
只要用些力便好,很快的,很快的。
常嘉赐一边想,一边慢慢地收紧了指节。
一抹亮色同时在眼前泛起,是东青鹤的护体金光,可不知是否因为嘉赐没有修为,就算掐人也远不及以往拍向东青鹤掌力的千分之一,还是此刻的东青鹤太过虚弱连这防御都无力支撑,总之那金光的色泽起先较之以往显得十分浅淡,只扎得常嘉赐手脚发麻。
可是随着他的用力,金光的威力便越发炽盛起来。东青鹤的面色在充血,同时常嘉赐的胸口也在充血,一股气力自东青鹤身上漫出顺着常嘉赐掐握的掌心弥漫至周身,压制着他的四肢百骸和五脏六腑,让他昏沉欲呕。
但常嘉赐却不愿意放弃,他已经犯过一次蠢了,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不想再错过。
杀了这个人……再多一些时间自己就可以杀了他,终于可以杀了他……
常嘉赐忍得浑身巨颤,忍得口鼻涌血,然而还是差了那么点,眼看着东青鹤的脸面已经泛紫,常嘉赐的手指却没有气力了。
为什么……
脱力地倒在东青鹤胸口的常嘉赐不甘地狠瞪着他。
为什么……这么难!?
明明希望总是近在眼前,可真的伸手去摸,却发现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
东青鹤,你到底要折磨我到什么时候……
昏睡过去前,常嘉赐恨恨地想。
……
待他再醒来,窗外的天都已经黑了,而他和东青鹤两人竟还维持着方才的姿势。
动了动僵硬的手脚,常嘉赐勉力撑坐起了身,看看狼狈的自己,再看看人事不知的另一人,常嘉赐暗骂了一声粗话后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想叫人,又怕丢人,他只能勉力将衣裳穿了个大概,再使出九牛二虎之力跟拖死猪一样把地上的人拖到了床上,然后才唤来了青琅。
青琅一见此景,立时心急慌忙地就要去找金雪里,常嘉赐咬牙叮嘱:“不要……告诉……别人……”
没一会儿金雪里来了,要把常嘉赐弄去歇息,常嘉赐却不愿,只盯着金长老诊治东青鹤的手,冷冷的问:“他……为什么会这样?”
金雪里一怔,道:“一时耗费修为太多所致。”
常嘉赐哼笑:“你当我……三岁小孩儿?”东青鹤那深不见底的道行,给自己治个伤能治成这样?
金长老面不改色:“混沌毒气已入你肺腑,门主要将其引出,又怕你筋脉受损,所以只得用修为先护住你的周身再行施救,其所费心力乃是寻常百倍。”
是么?
这话说得常嘉赐将信将疑,又看东青鹤模样,却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旁的能让他有所损耗的事了。
见常嘉赐眼内并无太多感激自愧之色,望向东青鹤的眼神反而晦暗复杂,让金长老有些不快,不由出言提点道:“门主为了你的伤可谓是不遗余力,种种之艰辛简直难以言说。”
常嘉赐却嗤之以鼻:“有什么难以言说的?还是你没编好怎么说?”
“你……”
金长老像是没想到常嘉赐竟会如此不识好歹忘恩负义,一时气得脸都白了,好在他还记得东青鹤的千叮万嘱,没有把心里的不忿全倾倒而出,只冷冷给常嘉赐写了个方子丢给了青琅,就走了出去。
走前金雪里道:“真心对薄情,实意对寡意,外头不知有多少人羡慕门主殊行绝才盖世无双,却不知他也只是遇上了个没心没肺的可怜人。”
待人都离开后,常嘉赐这才累得趴倒在了床边,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常嘉赐忽然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自言自语地笑道。
“是啊,说的没错……真心实意对上薄情寡义,最最可怜,太可怜了……”
常嘉赐最后便这么靠在床边睡了过去,他仍然穿着泡澡时披上的湿衣裳,到后头焐着焐着都干了,只凉风一过有些冷而已。
正睡得簌簌发抖,迷糊间似有一双手将自己抱了起来,拉着他躺进了微热的被褥中。
常嘉赐依靠在那张宽阔的怀里,僵硬的四肢终于松缓了下来,他动了动脑袋,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深深地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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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常嘉赐醒来,床榻上只有他一个人了。
就在常嘉赐想着昨夜是否只是自己的一场梦时,房门开合了一下,东青鹤大步走了进来。
他换了一身青白的长袍,眉眼清明,身姿笔挺,对上常嘉赐的眼睛,微微一笑,走到了床边。
“醒了?有没有觉得好些?”东青鹤温柔的问。
常嘉赐想,这话反了吧。
东青鹤像是猜到他心思,笑意渐深:“抱歉,昨儿个忽然走火入魔,让你吓到了。”
你这是哪门子的走火入魔?
“我还以为你死了。”常嘉赐不客气地说。
“我喝了金长老的药,已经没事了,以后也不会这样了。”东青鹤道。
“是么……”常嘉赐眼露失望。
东青鹤像是没看见一样,察觉他要撑坐起身,便一把抱住了他:“不急,你再躺一会儿,你的气脉受到震荡,需得静养两天。”
常嘉赐防备的望向对方:“谁告诉你的?”
东青鹤摸着常嘉赐清虚的脸道:“没人告诉我我也知道,定是受了我那金光波及。”
常嘉赐一顿,金光护体会出,便是因为东青鹤遭到了攻击,这道理对方理应明白,然而看他那模样,却似乎并不在乎一般?
“你为何……”常嘉赐想问什么,却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反而是东青鹤笑道:“怎么,你怕我会怀疑你?”
常嘉赐茫然:“你难道不会吗?”
“青琅说,是你将我弄到床上的,”东青鹤给常嘉赐盖好被褥,一手揽着他直直地回视过去,软声道,“混沌魔气不过才驱散了一半,即便你有所反复也是正常,你看看我,还好好地坐在这里,那便够了……你总会好的,嘉赐。”
东青鹤说着,眸光里温软中带出一丝执着的坚定,自信得仿佛势在必,倒看得常嘉赐恍然了起来。
杀掉东青鹤,踏上独属于自己的平坦大道,这一直是常嘉赐预想的未来,他思量无数回且坚信不疑地以为自己可以做到,因为再没有第二条路能给他走了。
可是在那一刻,常嘉赐耳边似乎听见了一丝咔咔声。
就像是他深切执念被重重击打而划开的一丝丝裂缝……
就在常嘉赐恍惚间,屋内的门被敲响了,青琅在外头低声禀报说哲隆长老求见。
东青鹤原打算今日在这儿照顾常嘉赐的,听着这话便问:“哲隆长老有何事?”
青琅顿了一下,刚要开口,屋外竟已传来了重重的脚步声。
哲隆向来是个急脾气,他只当这屋里还是东青鹤一个人,按着门主以往将门内事务放在首位的性子,他这般贸贸然而入算不得什么,而且事态的确紧急。
所以不等青琅回神,哲隆已是一把推开了门。
“门主,不好了!”
大汉话音才出就见屋内情景,东青鹤坐在床边,怀里紧紧了抱了一个人,他的头与他挨在一起,唇就在那人的脸颊边,像是在说话,更像是在……
哲隆呆滞在了那里。
屋外的青琅和青仪他们也有点呆,虽说东青鹤都把人带回来好一阵了,大家也都知晓他们夜夜共居,可碍于东青鹤以往那清正稳重的模样,任谁都不会遐思他有什么过分之举,真当是仁善之行,更有甚者,将缘由归结在另一位身上,说他毕竟是妖修,最擅长那些惑人狐媚之行。
所以,此刻真见了两人姿态,也难怪让门外人大吃一惊了。
相较于同样吓了一跳的常嘉赐,东青鹤的样子反而镇定自若,他不顾怀里人的挣扎,只将他轻轻地放回床榻之上,又盖好被褥后,才转向哲隆,没有怪罪,也没有惊慌,面色一如往昔。
“怎么了?”
哲隆怔然了片刻,才拉回神智,赶忙道:“门主,游天教万教主和羊山派福掌门昨夜双双殒命于各自门中。”
“怎么死的?”东青鹤顿了一下问。
哲隆道:“和之前……伏沣死相一样。”
东青鹤意外。
而他身后的常嘉赐同样意外。
和那死相一样?被砍了头取了魂魄?这……是沈苑休做的吗?
不,不对,昨日自己才去看过他,他不可能那么快逃出去,而且他的修为也不足以杀那两个人,更何况,剩下的三个北斗七星命格的人他们根本还没找到。
那这两个又是怎么死的?
常嘉赐茫然的看向东青鹤的背影,就见他静立片刻后慢慢回头向自己看了过来。
常嘉赐心头一紧,刚要沉下脸来,就听东青鹤道:“好好休息,我去去就回。”
作者有话要说:刺杀又失败了_(:зゝ∠)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