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百年前,混沌巨兽现于鲜鱼山,一时山摇地动风云变色,千万生灵形消魂断四散奔逃,九凝宫当时的少宫主也险遭其毒手,亏得青鹤门门主东青鹤将混沌引入幽冥地府囚困驱杀,才保得少宫主一命和鲜鱼山安宁。
只是混沌兽命格极其坚稳,若非将其挫骨扬灰,它只需一缕轻魂便可还原复生,当日东青鹤未来得及将其彻底了断就已被迫遁出阴司之地,未免混沌巨兽去而复返,以禄山阁为首的几大门派便在鲜鱼山、小屏山和大屏山的山坳处,那个有着幽冥罅隙,名为孤山的地方,筑起了足矣将此地都牢牢防御的结界,自那时起,除了低阶妖兽外,像是梼杌、饕餮、九婴、魍魉等等的高阶妖兽擅入此地皆死路一条。
孤山结界十年一修补,而无泱道长和青鹤门门主等皆是仁善之辈,每回便顺道由长老对那些被凶兽所害还有自己也死于此处的凶兽进行超度,化去漫山遍野的戾气,以保其他小生灵得以安稳度日,故而这十年一行的修补和法事又名“孤山祭”。
谁知孤山祭至此已行过快百余次,眼瞧着离今年再行也不过几个月,筑了这么多年的结界却忽然破了。
东青鹤于是隔日一大早就带着门内几位长老和弟子们赶往了那处。
禄山阁离那里最近,为方便行事,每十年无泱道长皆会腾出阁内一隅接待四方来客。即便如今青鹤门在修真界中已威名赫赫,但禄山阁多代传承,底蕴深重,修真界中无论谁来,见了阁主真人也得老老实实道一声尊称,放肆不得。
说来东青鹤和禄山阁也是颇有渊源,他的师父长灯真人就是上一代的阁主,所以一行青鹤门子弟隔着老远就弃了浮云和坐骑,步行入阁,见了候在门边的真人便恭恭谨谨地行了个大礼。
无泱真人像极了凡间戏本中的修仙之人,白衣白发慈眉善目,一一让弟子们起身后又笑着推却了向他拱手的东青鹤,缓声道:“东门主不用多礼了,我们里头说话吧。”
而在无泱真人身边还站了一位身高腿长的男子,相较于禄山阁内众人的素色道袍,对方一身绛紫华服,头戴同色琉璃冠,带着玉扳指的手中还拿了一把折扇轻轻摇着,与一旁破戈的浅白纸扇不同,此人的扇子乃是缎面玉骨,上头还用金线修了几株水仙,在艳阳之下一扑一闪烁,整个人都有种熠熠生光之感,要在人间便是个活脱脱的土财主。
此人便是人送“铁公鸡”外号的天仕楼楼主吴璋。
吴璋见了东青鹤呲牙一笑,没骨头似的抬手揽着他一道随着无泱真人往里走。
“你那相好上回来楼里了,说是找我要看天相湖里头的陈年旧事,你可知道?”吴璋眯起眼道。
东青鹤猜到这口无遮拦的人在说谁,于是微一侧身就让那懒散的家伙搭了个空:“我和花宫主无甚干系,莫要胡说。”
吴璋啧了一声,满脸不甘:“你早说呢,我就是看在你份上才收了她一样好东西就放人的,太亏了!”
“你去年来片石居同我下棋的时候这个话就说过了,”东青鹤毫不留情地戳穿对方,这位好友明明是自个儿贪图人家的好东西,还要拿他做由头。
“是吗?”吴璋装傻,又回头看了眼东青鹤的身后,笑问,“听说你又收了个小徒弟?看着不错。”
东青鹤有些意外:“何以看着不错?”
吴璋道:“比上一个机灵。”
东青鹤一挑眉。
“怎么,不信?我的道行是没你高,但是眼光嘛……”吴璋摇着折扇,一脸的胸有成竹。
东青鹤勾了勾嘴角,似真似假地回:“早知一开始就该带他来见见你……”也许也没后头这些破事了?
然而吴璋却道:“让我批命啊?那价钱可不便宜。”
东青鹤:“……”
他们在前头你来我往,身后的常嘉赐则好奇地打量着四处,这是他第一回到此,禄山阁不愧为修真界的大派,道修的殿宇有着不同于青鹤门的清正恢弘,宝鼎香焚间紫雾漾漾,让人望之只觉心悠气明,不敢喧哗。
一行人跟着无泱真人来到了正中的三元殿,里头已经坐了不少他派修士了,一见东青鹤和无泱真人等人入内便纷纷起身向几人见礼。
常嘉赐本还有闲余想看看这都是些什么人,然当他一眼瞧到坐于右侧的那几个九凝宫的人时,常嘉赐就把其他都忘了,尤其是他看见妘姒也在。
见妘姒向这里投来目光,常嘉赐弯起眼对她甜甜的笑了起来,这笑容纯洁真切,不含半丝伪色,看得妘姒有些怔然,不过这一回却没有还以冷脸,而是也对常嘉赐点了点头。
无泱真人领着东青鹤在上坐坐下,除了青鹤门长老外其余人都在其身后站定,这一商讨也不知说到几时,东青鹤本也想给常嘉赐挪个位子坐坐,谁知一回头就看到了他脸上那个温柔至极的笑容,那眼中的澄澈像极了自己第一次见到的那个懵懂闯入修真界的小凡人……只可惜那是假的,而眼前这一道又是真还是假呢?
东青鹤一时竟分辨不出,他循之向常嘉赐所视之人望去,发现乃是花见冬身后的九凝宫长老。那女子一身靛蓝长袍,尽管蒙了面,依然可见那眉眼中的饱经风霜。
东青鹤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
就在无泱真人要开口时,东青鹤忽然当先起身向一边走去。
花见冬在这人进门时就把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她心内有怨,可这些年养成的习惯早已改不了了,她也知东青鹤的脾性,他对自己虽无情意,却也不会因为之前的龃龉就有所怠慢,可偏偏就是这样的一视同仁才是最让花见冬难以忍耐,她不要东青鹤的生疏有礼,哪怕是恨,也比这要好。
而正待她胡思乱想间,却见心头之人蓦地向自己迎来。
“花宫主,”东青鹤在花见冬面前站定,嗓音悠然如水,“经过这段时日,青鹤门已查明此刀的归属,先前有所误会,是青鹤门失礼了,眼下物归原主,望宫主海涵。”
说着自青琅手中拿来一只木盒递到了花见冬的手上。
花见冬一愣,一边的女弟子则忍不住问道:“东门主,既然刀是我们的,那那个冒领之人该如何处置?”
东青鹤瞥了一眼角落那个气得脸都白了的身影,矮矮瘦瘦的一道,好像声儿大点就能把他震晕过去,终究忍不下心。
“他已知错,待此事完毕,我再让他来给宫主陪个不是。”
“陪个不是……一个不是难道能抵我们宫主那些时日所受的屈辱,我宫内好几位伤了的弟子吗?”
这话问得着实有些僭越了,花见冬看东青鹤微微皱起了眉,青鹤门的几个长老也投来了警告的眼神,再看两旁那多道注视的目光,花见冬抬手阻了弟子的多嘴。
东青鹤能选这般场合将刀给她,那便是向整个修真界宣告天罗地网的新主人了,东青鹤即便有些小私心,但他在大局上从来守正不阿,看那妖孽如此想要这神器,到头来不一样到不了手,在此事上,东青鹤站在了九凝宫一边。
想到这,花见冬还是满意的,至于别的账他们可以慢慢再算,此时应下也可于众人面前展示九凝宫大度宽厚的一面。于是花见冬对东青鹤微微一笑,颔首道:“既如此,见冬先谢过门主了。”
略过此事,几位掌门便重坐下探讨起结界之事。
东青鹤道:“当日那混沌被我斩落一截兽尾,加之阴司地府符文镇压,伤得着实不轻,谁知不过九百年便已恢复如初,连结界都可撕裂。”
无泱真人道:“那幽冥界虽煞气极重,然混沌兽也是属阴之物,两相交融,虽大凶却也大利,九百年足以它吸尽幽冥阴气,修复魂元了。”
“只是它在阴曹地府自不敢大动干戈,不然那些个鬼差怎会放过它,可它如何能在隐匿魔气的时候破了孤山的结界?”吴璋眯起眼,此刻已不是九百年前了,单就东青鹤的修为,他布下的结界,在冥界被压制的混沌是不可能敌得过的。
“难道是有人故意放出了魔兽?”
花见冬这一怀疑立时引起一片哗然。
“那会是谁呢?”
“会不会是魔修?”
“难道是偃门?”
一时间殿内猜测不断议论纷纷,刚被气得不轻,又站了好一会儿的常嘉赐听得双耳争鸣,眼前一阵阵发花,就在他双脚虚软间,一只手悄悄在旁扶了他一把,常嘉赐侧头一看,对上一双有些冷冽,却又含了一丝淡淡暖意的眼。
察觉对方疑惑,常嘉赐忙小声道:“我没事,昨儿个没有睡好。”
这话说说凡人也倒算了,修行人十天半月不睡也是无妨的,不过妘姒没有多问,只是点了点头。
常嘉赐暗暗瞟了她一眼,将心头的憋闷都暂放一边,低低问:“那些药……够不够?”
想到那满满当当的紫芙蓉丹,妘姒清淡的眉眼又软了几分:“半年十月都已足矣、”
“那就好……”常嘉赐低叹。
“你从哪里来的?”虽然是东青鹤的徒儿,但那丹药可不是凡物,妘姒不信东青鹤会这样放任他。
“有人送我的啊,”常嘉赐笑道,见妘姒不信,又说,“你不用管了,即便来路不正,都过了这么些时日了,自然是不要紧的,你下回要还不够,我再问那人讨,反正他多得是。”
妘姒惊讶之余忍不住问道:“你为何要这样……”
她后半句未说,但是常嘉赐却明白她要问什么,自己为什么要对她这样的好。
常嘉赐顿了下才道:“我说过的呀,我曾经有过一个姐姐,那是全天下对我最好的人,可她已经不在了……我却舍不得她。”
“可我不是你姐姐。”妘姒说。
常嘉赐轻笑:“谁知道呢,也许上辈子你是呢?”
妘姒一怔,问:“你姐姐是好人吗?”
常嘉赐用力点头:“她最好了!”
妘姒苦笑:“那我一定不是你姐姐,我没有那么好,我上辈子该是做了很多孽,今生才会遭受那么多报应。”
“才不是!”
常嘉赐蓦地沉声,那嗓音又深又重,倒将妘姒吓了一跳。常嘉赐也发现到自己过于激动了,连忙收敛了些,挤出笑道。
“那、那只能怪命、怪老天爷,怪那些瞎了眼的阴司判官,还怪那些对你不好的人,都怪他们,都是他们不好,他们才最该遭报应……总之不怪你,不怪你……”
他像是真怕妘姒持着这想法,反反复复说了好几遍,脸上的笑容似悲似喜,竟有些扭曲,但那双眼却全是殷切,倒看得妘姒心酸起来。
见她神情稍缓,嘉赐又问:“你有没有弟弟?”
妘姒摇了摇头,她别说没有弟弟,她无父无母无亲人无朋友,她是被九凝宫的庭蕙老祖捡回来的孤儿。
“那不就好了,你没弟弟,我也没姐姐,我做你弟弟,你做我姐姐,可好?”常嘉赐对她眨眨眼。
妘姒心头一软,不知为何莫名觉得眼眶有些温热,她不禁微微撇开了头。
常嘉赐见了,忍不住拽了拽她的衣袖,追问道:“……好不好,好不好?”
他声音软糯,就像个寻常孩子家对亲近的长辈一般撒着娇,听得妘姒呆愕之余,竟觉诡异的熟悉。
正要开口时,忽然一旁传来一道轻唤打散了二人的话。
“嘉赐。”
妘姒抬头,就见那位位高权重的东门主正站在远处直直地看着此地,嘴角是笑的,眼中却神色有些幽淡。
他说:“你过来。”
身边的少年身形一僵,立马低低应下,不情不愿地走了过去。
东青鹤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他,道:“站这儿,替我拿着。”
原来桌上铺了一张群山图,东青鹤却舍了青琅青仪他们,让自己的小徒弟充当帮手,还将自个儿的位子让了出来。
常嘉赐盯了一会儿,只得坐下乖乖地拿起了地图,开始听这些人筹划着怎么重铸结界,又要扩至哪里才能防住那凶兽混沌。
“嘉赐,再抬高一些……不要抓得那么紧,地图都坏了……”
间或随着东青鹤的吩咐,这一伙人一坐就坐到了天黑。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