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星期前的那个夜晚,天黑无星,气温不低,她却满身满身的汗,浸湿了内里,值班医生将苏慕雪紧急推进手术室,她慌张的拨着电话号码,每按下一个数字手心都是一层汗,本想第一时间通知爸爸,可他们老苏家和苏慕雪母女的过往……苏格格既然好不容易跳脱出来再不愿意被牵连进去,颤抖的指尖挂断,复而又拨通了一串数字。
她永不会忘记孟宗少跨进医院那一刻的暴劣,嫌恶,好似跨进那道门栏是多么糟蹋他的一件事情,可当他见到保温箱里小小皱皱的那一团小东西,分明有那样多的柔软写在脸上,无论他多讨厌苏慕雪这个人,多讨厌被人强硬绑在身侧,与他骨血相连的孩子,他永远不能硬下心肠去对待。就是这样子,他却还想要怎么纠缠?他已有妻有子,已然是重责在身,却偏偏执著那一点不甘心,挣扎到最后又能怎么样呢?除了两败俱伤,还会有怎样完美的结局?
至于他见过苏慕雪之后问她的那句话,格格闭闭眼睛,近午阳光还是分外强烈,刺得眼睛酸痛。
“怎样?想不想进去看看?”
裸在外头的肩膀搭上厚厚外套,其实现在的温度完全不必担心伤寒,苏格格却也只是低头看了看,未将他的外套脱下来还回去。
“通完电话了?”
孟宗少冷冷“嗯”一声,握起苏格格手要带她过河去。
站在原地反手拉了他一下,苏格格仰面逆光看着他的脸,金色光线斜射在他脸上,其实是长得极的一个男人,温顺的微微弯起唇角,眼眸调转回去掠过对面大胆相和的风景又转到他脸上。
“你刚在车上不是问我那天晚上为什么走吗?”
握着她的手一紧,苏格格蹙眉顿了顿,还是固执说下去;“其实我只是……”
“别说了。”
孟宗少不愿再听,方才和慕雪在电话里争执,他已明白他原期冀的向往终究只是虚梦一场,可时间未到,大梦还可延续!他不愿意听,不想听!
“我带你去看看。”
强硬拽起格格,孟宗少显得急躁。
略带凉意的指尖点在孟宗少紧握她腕子的手上,苏格格执意:“我们好好谈谈,若这番话之后你仍坚持,我跟你去。”
孟宗少回头看她,琥珀色眸子里闪着影影绰绰的光,一点隐忍,一点痛苦,一点悲哀。却在望进苏格格耀着阳光般华彩的眼中倏然沉寂下来,他放开了她,慢慢走到榆树一侧,背靠树干,从口袋中掏出烟来,染上,云雾腾于向阳半空。
苏格格沉口气,在他另一边的榆树旁站定,只仰面看着他,弯腰,将高跟鞋脱了下来。
青草柔软,触及脚心酥痒舒适,光裸脚踝莹莹如玉石,摆脱了束缚,那圆润可爱的脚趾俏皮的动了几下。
便斜斜靠在树干上,低头看脚趾戏弄软软青草。
“我只是觉得,你心里已经明白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再纠缠下去,不累吗?”
“哼”,孟宗少冷笑,转身擒住苏格格下巴,逼迫她仰视他。
“想逃?没这么容易!”
便抓握住她的腕子,毫不怜惜的拽着她往河对岸走去。
太过粗暴的动作将苏格格手腕弄得发痛,脚下趔趄,苏格格站住脚不肯随他走,几乎是被往前拖行。
“你总是这样!不顾别人意愿一意孤行!我根本就不稀罕走进那间房子,根本就不愿意推开那扇门!为什么你不肯承认,不肯认清事实,我不喜欢你,不喜欢你啊!孟宗少!”
低头在他手臂上张嘴咬了下去,咬得血肉分离,腥味儿绕鼻,苏格格黑亮眼珠冒得跳跃的火焰,头发散落下来,狼狈而顽固。
那痛锥心刺骨,孟宗少甩手将她推到在地,俯首之间只见她满目憎恨。
浑浑噩噩至今岁月,从不轻易交心于人,以为就这样了罢,做孟家大少爷,学父亲游戏人间,万花丛中过,可偏偏遇上了这一个,他满心希望的将真心交付出去,却被人丢到阴沟下水道里,暗不见天日,永不得超生。
为什么?为什么?
苏格格知道他眼下的愤怒不亚于她愁肠万结,可她受够了,真受够了!她从来不是个善于迎合做戏的人,能忍到今天,天知道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慢慢自地上爬起来,嘴角流着不属于自己的鲜血,抬起手背抹得干净,苏格格颠颠站立不定,仰视孟宗少的眼睛却是半点容不得质疑。
“孟宗少,就这么算了,我不玩了,你也别玩了。”
玩?她将他倾力以赴只为求她的一个机会当成“玩”?
仰头蓦然大笑,笑得疯狂,笑得悲哀,笑得苦痛。
孟宗少这半生,从来游戏无数,临了临了,却被人玩了去!怎么不可笑?如何不可笑!
格格未见过人笑得这样,绝望得好似心神都灭了。她,秀眉蹙起,微微后退了一步,明明是悲呛的笑声,却莫来由的让人觉得心惊胆颤。
见着她要逃,孟宗少突然抢前一步,将苏格格抓近跟前,凝视她的眼睛有晦色暗芒流窜,深浓的黑,黑得让人害怕,让人不自主想逃。
他的脸色忽白,白得像从另一时空逃匿而出的恶魔,满面都是虚空的仇恨和邪恶,苏格格被他的样子怔住,手脚顿不能动弹,勉强挣扎也不过是以卵击石,螳臂挡车。
“孟宗少,你,你干什么?”
她的声音在颤抖,此时的苏格格已然真切感受到危机,孟宗少的样子不对劲,太不对劲。
找回力气挣扎起来,脑中只有一个念头,逃,逃到天涯海角,离得他越远越好!
却如何赶得及孟宗少,单手将她双手反扣住腰间,一个倾身将她压倒在草地上,孟宗少坚实的身躯便挤到了她双腿间,强硬制住她不住蹬踢的双腿,另一手则扣紧她下巴,执意要她与他呼吸相触,眸影相映。
苏格格不是傻子,她当然猜到他想干什么,不禁浑身紧绷,死死盯住孟宗少:“姓孟的,别逼我恨你!”
“恨?”
似是听到如何可笑的笑话,孟宗少逡巡着她细致泛红的脸颊,唇边勾起嗤笑,继而紧皱双眉狠戾道:“恨总比忘来得值当!”
“孟,孟宗少!”
“上次我放过你,这次……”
呼吸越近,苏格格瞪着眼睛不敢妄动,因为太近,她只要稍稍一动就能触及他的唇,动弹不得,苏格格闭上眼,将头使劲儿偏向一边妄图躲避这难以忍受的亲近。
越来越近的呼吸随苏格格身侧手机铃声响起而突然止住了距离。
手机被苏格格紧紧拽在掌心,她不敢按下键,手心揣出细汗,孟宗少依然伏在她身上,那沉重的压力,将她困得精神紧张,很难受。
一腔沸腾突遇半路冰霜,便这么稍稍降了下来,刹那间自浑浊的眼中看清楚她满面恐慌,紧皱一团仍倔强不堪的脸,孟宗少蓦然挫败,一抹脸自她身上翻身下来,仰躺在了苏格格身侧。
铃声不断歇,得不到回应不肯罢休似的。
麻麻的震动挠着格格掌心的痒,也抚慰着仍颤抖的全身。
孟宗少低下眼脸看了看,两手枕脑慢声道:“还不快接。”
苏格格木然摸了摸脸,阳光正好的天气,仍觉得冷,按键,直到电话那头响起熟悉的声音,贴在脸上的指尖终于触到了温热的湿润。
她两手抱着手机,像攀住他宽厚的胸膛,满腔委屈便顺着眼泪流了出来。
将毛毯盖在她身上,呼吸轻浅,异常安详。是劫后余生的贪婪宁静。
车子停在隔了不甚宽阔的路对面,许皓伦盯着窗外越绿树叶,双眉拧起,视无着落点,手中烟被揉皱成一团,人仍停留在一个小时前。
听到她哽咽嘤嘤,一颗心立时掉了起来。自和她在宴会分开哪里还有精神应付那些,也就慢慢开了车在路上乱晃,不管做得再笃定,她仍记挂在他身体深处,只要想到孟宗少那双挑衅贪婪的眼睛许皓伦就没办法平静下来。
东边日出西边雨,半边天阴沉沉雨落纷纷,半边天罩着阳光满边。抽了根烟靠在车座上稳定心绪,翻来翻去终究还是打了电话过去,电话接通,那一根弦落下来的瞬间又被即时掉了上去,更紧更玄,他不要命的在路上飞奔,直闯了几个红灯,终于赶到那里就见他许皓伦搁在心尖儿上女人衣衫不整,满面泪痕,狼狈可怜的蜷缩着靠坐在树干边。
当下,当下他周身血液叫嚣得……深吸口气,侧脸看了看苍白的小脸,许皓伦指腹轻擦着她细致的脸颊。
“许皓伦?”
蓦然睁开的灵动乌黑大眼,许皓伦意料未及,一丝惊愕后是欣慰的笑,附身靠近她轻声答应。
“不用这么小心翼翼,我又不是玻璃做的。”
伸手推了推他的胸膛苏格格起身坐起来,许皓伦便替她将座椅摇起,揽过她肩膀将她按到胸前。
见他这般认真,苏格格不禁失笑。
“我没事。”
“真的?”
“真的!”
唯恐他不信,苏格格硬伸出手臂比了个强壮的姿势。
之前那些不快就随了她这一觉烟消云散似的,从未发生,他从未知道。
许皓伦不解其然,沉吟着想要问她,自后视镜看到她难得乖顺的将脸凑到他胸前来回摩擦了两下,这才满足的靠上去,嘴角微勾,安然无虞的样子。许皓伦念中意转,手抚过她散下的零落半长发丝,也就闭口不再多问。
岁月静好,惟世其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