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艘炮舰,塞满了人,一趟大概能送两个团过河,而两岸的距离本就不远,加上士兵上下船的时间,二十分钟足够一个来回了。
就在敌人眼皮子底下,要不是清军在大水之际疏于防备,放在平日,这种蚂蚁搬家一样的运兵方式大概早就被发现了。
大约持续了一个时辰,近两万名士兵就这样静悄悄地送到清军驻扎的山脚下,简单地集结一番,就钻入山林,摸向清军的阵地。
在一片缓坡下,曹圣趴在一片灌木丛中,探出脑袋抬头看。
清军这片营盘就立在这半山的平地上,营门的两座望楼上的哨兵正抱着枪杆子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打盹。
但在曹圣耳中听来,林中弟兄们移动的“悉悉索索”的声音,还有后方的船舶车叶打水的声音,此刻都显得尤其刺耳,可就在这不到五十米的距离上,这些哨兵仍旧是充耳不闻。
他心中暗忖,“要是我的兵是这个德行,非得把他毙了不可!”
摘下嘴上的木棍,压低声道,“顺子,看看营里的兄弟到齐了没有,让他们隐蔽好,等团长的信号,随时准备冲锋。”
李顺点点头,退下去检查士兵的准备情况。
曹圣重新在灌木丛后头趴好,安静等待着,等待进攻的信号。
还没干透的地面仍带着湿气,凌晨时分,一动不动趴久了,寒意渐渐浸透身体。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身子有些发僵,索性掏出腰间短铳,用通条掏掏,保养一下,顺便活动活动僵化的关节。
就在这时,一声闷雷炸响。
曹圣回头往河上看,随即马上又重新趴下。
这哪里是什么雷声,小炮舰的舷侧依次冒出火光,不知是那座山头出了纰漏失了风,海军已经开炮了。
“嗖嗖……”
炮弹破空声几乎贴着脑袋划过,“MMP,海军那帮人可别打歪了把老子给报销喽。”
噼噼啪啪一顿乱轰,清军似乎没有任何心理准备。映着火光,曹圣分明看见营里头人影憧憧,到处乱跑,大呼小叫。
而简易的砦墙营帐也被打得七零八落。
李顺猫着身子紧赶几步,一个滑铲,趴倒在曹圣旁边,“营长!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等会打完炮,咱们就上!”
“啊?不等团长命令吗?”
“来不及了,晚点让鞑子反应过来可就不好啃了,听我的!”
李顺闻言,从腰间掏出一把铜号。
大炮的发言刚一结束,石鼓岭上率先想起高亢激昂的号声。
如同交响乐的前奏,随后漫山遍野,各个山头上的军号接连响起,迅速加入这场合奏。
随后大炮轰鸣、火铳脆响,最后的主声部,则是大明的将士,山坡上仿佛突然开了灯一般,明晃晃地亮起一大片火把,随即杀声四起,带着一片火光扑向各个山头的阵地。
“陆军的弟兄干得不错嘛,摸得这么近。”黄杰明道。
“是比预期要好一点,”苏诚挽起裤腿走到舷边,转身攀下绳网,“杰明你继续转运后续的兵力,优先运炮兵过来,我就在这滩头指挥。”
“好,将军小心,这儿也在敌军炮火射程内。”
“多虑了,他们当面能应付过来就不错了,哪还有心思往这开炮。”
明军这回没搞什么排枪,甚至不少人连枪都没放,趁着清军的混乱径直杀入敌营,衣服都还没穿好的清军哪招架得住在草丛里蹲了一夜满肚子火气的明军,
没多久,各个山头上一座座营寨就挨个燃起了大火,把夜空映得通红。
“报!石鼓岭已下!”
“高牛山已下!”
“五号高地已下!”
……
传令兵向走马灯一向在苏诚与各个山头之间轮转,最后只剩下就是塔脑山主寨还在激烈交战中,其余的皆已陷落。
为什么这么快?因为在山上想跑路实在太方便了,清兵打不过,但是只要往林子一钻,跑两步就见不到人了。
明军接到的命令是攻占阵地,人跑了他们才懒得管。
就剩下塔脑山了。
根据情报,塔脑山上是清军的约莫有近万人,也是不大不小一块肥肉啊。不过苏诚另有想法。
他下令道,“传令!步兵停止进攻,炮兵尽快择地布置,对塔脑山实施反炮兵作战!”
天蒙蒙亮,主营的清兵奋勇作战了小半夜,在明军退却后甚至还爆发出一阵欢呼。
然而没过多久,群山间猛地爆出一阵闷响,他们立刻很自觉地闭上了嘴,就地找地方趴着,紧接着不计其数的铁疙瘩向下雨一样从四面八方砸进了军营。
等炮击平息,清将登高往四周一看。
相互倚恃的群山阵地,一夜之间全部易帜,只剩孤零零一座塔脑山,已陷入了红色明旗的包围。
清将眼前一黑,险些栽倒,被亲兵搀扶起来,看见滩头上那杆“苏”字将旗,气得牙根都要咬碎。
“营里还有炮吗?给我照着那杆大旗轰!”
由于未被明军攻入寨,清军的火炮还是在的,只是方才混乱,黑灯瞎火的也没顾上用,现在得令,立刻准备炮击。
“嘭!”一发校射弹越过苏诚的将旗栽进河里,溅出几朵浪花。
“高了,炮口放低点,往左边来点……”清军正在凭着经验调整。
与此同时,各个山头的明军炮兵们也在做着同样的作业。
“发现敌军火炮!”
炮长立即拿出六分仪和罗盘迅速丈量一番,然后从地上捻断一根草叶抛向天空。
草叶翩然落地,炮长掏出一本纸都被翻黄了的小册子,开始报数据,“仰角三十七,方位三一五……”
手下的炮兵们立即照着炮架上铭刻的标尺调整炮位和俯仰。
“一发校射,放!”
碗口大的铁球飞越山涧,在清军营前的空地上蹦跳几下,不动弹了。
炮长并没有气馁,在这个距离上,打不中才是正常的,甚至还因自己算诸元的高速有些沾沾自喜。
你看,过了两三秒,才有四五颗炮弹从别的方向飞来。这会也算露脸了。
嗯?这是?
赶紧举起望远镜一看,炮长惊讶地张大嘴巴。
在近两里地的距离上,以这前装滑膛炮比布朗运动好不了多少的精度,居然一发入魂,直接报销了清军三四号人和一门他眼中的“土炮”。
直到炮管飘出的硝烟呛进喉咙,他大咳一阵,才啐道:
“真特么的狗屎运,算了,咱么先等着,炮先保持别动,一会调着方便点,咱们也拔个头筹。”
清军的火炮并没有像明军一样集中管理,所以营那头的炮兵倒了霉,营这头还继续放了一炮。
炮长丢下望远镜蹦起来,“活计来了!方位三一七,五发急速射!”
有刚才的校射,这会他直接就下令齐射,头筹不知让哪个走运的家伙拿了,这回可不能再落后。
仿佛约好了一样,他们这个连几发打出去,别人也不愿落后,几乎同时四面八方一阵乱响,几十颗炽热的铁球争先恐后地扑向刚才敢于发言的勇敢清军。
几十颗炮弹砸下去,即便再明军的炮兵再水,这种固定靶射击按概率也能打中个三两发,近失弹总得有个十来发。
“这特么的……”炮长无奈了,这样乱轰一起,谁知道是谁的战果。
如此高规模的待遇让清军有些发懵,他们只感觉身边一阵天崩地裂,如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土。
硝烟散尽,一位清军的幸运儿原地呆立。掀起的尘土,战友飚射的血液,把他半个身子染黄,剩下半个身子染红。
饶是如此,他本人却是毫发无损。
一颗姗姗来迟的铁球小跳着滚过来,一头撞上红衣炮的炮架。
轰然倒塌的声音,顿时惊醒了这位幸运儿。
“啊!打雷啦!打雷啦!回家收衣服啦……”
他兴高采烈地向躲得远远的战友们跑去,像是有什么好消息急着要去向他们宣布。
好消息就是,他不用再和明军玩命了。
他当场就被战友们按倒,像捆猪一样扔到了角落藏起来。
坏消息则是他们谁也别想回家收衣服了。如是再来两三回,清军炮兵马上就撂了挑子,就算军官的刀抵到脖子上,也死活不肯再去摸那遭瘟的破炮。
而失去了反制手段,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洪水慢慢褪去,明军马上取而代之,堂而皇之地在山下挖沟立寨,把塔脑山围得水泄不通。
更嚣张的是,把他们围住以后,明军大部队径直撇下他们,兵分两路,一路向东直扑兴国州(今阳新),一路向西过江攻打沔阳(今仙桃),就留下一万人和大部分炮兵留在山下。
清将见这架势差点没气炸,这分明是没把他们这一万人放在眼里,当即拍案而起要突围。
然而攻守之势已异,现在明军不上山了,所谓的天险对他们来说毫无意义,反而清军要突围,就要面对壕沟加排枪的经典组合。
清将尝试了几次,均铩羽而归,只好老老实实地蹲在山上等死。
武昌,将军府。
这些日子府里的奴才日子很不好过。
前些日子,穆里玛不知接到了什么消息,大发一通雷霆,还生生用鞭子抽死了一个包衣。
今日这丫鬟战战兢兢地端茶入了堂,只见将军眉头紧皱,一脸苦大仇深地盯着一封血书。
想起前些天那个下人的惨状,这丫鬟的小手就不禁有些发颤,手里的茶碗也在随之微微低鸣。
这血书看得穆里玛是口干舌燥。
“末将惭愧,疏忽被袭在前,无力破围在后,自知死罪。然近万忠勇将士何辜?末将泣血恳请将军发兵救援。贼军狂妄,汀泗桥敌军已不满万,将军自武昌出两日即到,届时里应外合,当可破敌。”
“否则迁延日久,职部粮草将尽,万余人死无地矣!”
“你不满万,贼军也不满万,同样的兵力竟能被包围,无能!”
大骂一句,伸手端起茶碗,里头却早被喝干了,这时他才发现这位被恐惧支配的丫鬟。
“嗯?”原本他就一脸满洲人的凶相,颇肖其兄鳌拜,此时眉毛更是不满地倒竖。
“乒……”清脆的一声响,可怜的茶碗碎了一地,丫鬟吓得扑腾就跪下了。
“将军饶命,将军饶命!”
穆里玛难得跟这丫鬟掰扯,挥挥手,“没用的东西,充入军中吧。”
亲兵当即上去想拎条狗一样,无视丫鬟梨花带雨不住告饶,直接将她拎了出去。
过了会,穆里玛终于喝上了茶水,这才问身边的同族亲随,“昨日的消息,明军两部确实分别往东西去了是吧?”
“回将军,确实如此,西边的已经过了江,而东边兴国州失陷后,有人看见贼军继续东向,似有渡江往黄州府去之意。”
“苏武卿在哪?”
“据报,他的旗号还在汀泗桥。”
重重顿下茶碗,水星溅了一桌。
“好你个苏武卿,够狂,万人为饵还不够,还要再加上自己做筹码,好,本将就去会会你!”
“不可啊将军,这分明是阴谋!”
“这哪里是阴谋,四五万人的行踪哪里做得了假,这分明是那苏武卿在向我下战书。”
“好啊,故意支开兵马示于我,明知道我一去你就是腹背受敌,苏武卿,你未免也太自负了。”
“将军……”
“无需多言,伪明东西两部没个七八天是回不来的,武昌到汀泗桥不过两日路程,留一万守城,我自提兵两万,加上塔脑山上一万,难道伪明都是天兵天将不成?放心,我七日内必回。”